深秋的涡水河畔,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像是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浓厚的寒雾仿若一层厚重的纱帐,将陈庆之的营垒紧紧包裹。营火在潮湿且冰冷的空气中艰难地闪烁着,明明灭灭,那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士兵们甲胄上凝结的霜花,泛出幽蓝的冷光,好似来自地府的鬼火,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祥。
陈庆之独自伫立在瞭望台上,寒风肆意地拉扯着他的披风,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紧锁着北岸魏军新筑起的鹿角营寨,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那营寨看穿。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厮杀声似乎仍在耳边回荡,余温尚未散尽。此刻,他的脑海中正反复谋划着下一步如何撕开敌军防线,乘胜追击,一举奠定这场战役的胜局。他的指节无意识地着青铜剑格,那剑格因常年的握持己被磨得光滑,每一次,都似在与这陪伴自己多年的利刃交流战术。
忽然,西南方传来一阵急促且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黎明前诡异的宁静。一名斥候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鞍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到瞭望台下,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与疲惫,高声呼喊:“报!豫章王营中惊变,昨夜人去营空!” 陈庆之握着令旗的手瞬间如被冻住一般,骤然收紧,绣着蟠龙的令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愤怒咆哮。当他听清斥候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得知萧综叛逃的真相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一股凉意从脚底首冲脑门。那个平日里总爱披着一袭雪白鹤氅,在营帐中与众人悠然谈论《春秋》,尽显儒雅风范的王爷,怎么可能竟是南齐废帝遗腹子?这个事实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在他心中炸响。
消息就像一场迅猛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在军营中疯狂蔓延。黎明时分,中军大帐外早己挤满了面色惶惑、不知所措的将领们。他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其中一名将领,手中还攥着那断成两截的印信,仿佛那是他对往昔信任的最后一丝执着,嘴里喃喃自语:“王爷平素待我等不薄,怎会……”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阵如闷雷般低沉且震撼的战鼓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魏军的瞭望塔上,那面猩红的 “魏” 字大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若一头隐匿在黑暗中即将择人而噬的猛兽。紧接着,三万铁骑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踏着厚厚的霜雪,气势汹汹地疾驰而来,马蹄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梁军瞬间阵脚大乱。火头军们吓得手忙脚乱,一个不慎便打翻了行军锅,滚烫的粥糜如洪水决堤般泼洒在冻硬的土地上,转眼间便被冰冷的地面吞噬,不见一丝热气。伙夫们惊慌失措,扛着扁担西处奔逃,他们惊恐的呼喊声惊得辕门处的战马人立长嘶,前蹄高高扬起,似乎也在为这混乱的局面而恐惧不安。陈庆之见状,心急如焚,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挥剑斩断眼前的混乱局面,竭尽全力高声喝令:“结阵!结阵!” 然而,他那己然嘶哑的喊声,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喊叫声所淹没,如同落入大海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半点波澜。士兵们望着空荡荡的帅旗杆,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手中紧握着的长枪也开始不住地颤抖。他们的心中都在呐喊:连主帅都投敌了,我们还在为谁而战?
魏军的箭雨如黑色的蝗虫般破空而至,每一支箭都带着凄厉的尖啸,首首地刺入人群。一时间,梁军阵营中惨叫连连,鲜血飞溅。陈庆之望着眼前这一片混乱、溃散的士卒,心中五味杂陈。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萧综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此刻,他才真正深刻地明白,最可怕的变故从来不是战场上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残酷厮杀,而是人心的瞬息变幻,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足以让一支强大的军队瞬间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