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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昀的临时指挥部设在距粥厂三百米的废弃棉纺厂账房。这里虽己破败不堪，但位置绝佳，从窗口望去，整个粥厂的动向尽收眼底。屋内弥漫着陈旧的气息，一张破旧的桌子上，落满了灰尘的榉木算盘被随意推到一旁。
煤油灯昏黄的光线里，谢昀正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着郑裕恒送来的名单。
"李连长，南郊现在是谁在负责？"谢昀的指尖划过名单上晕染的墨迹，声音冷得像冰。
"报告少帅！"李胜靴跟一磕，军装下摆还沾着雪泥，"目前是属下和三团的张连长共同负责。"他喉结滚动了下，补充道："张连长是程团长上周临时调来的。"
谢昀猛地将名单拍在桌上，他起身时，军氅带起的风掀动了煤油灯的火苗，在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十几个孩子失踪，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
李胜脸色瞬间惨白。他想起三天前那个雪夜，巡逻士兵曾报告听见孩童哭喊，却被张连长以"难民发癔症"搪塞过去。
"属下...甘愿领罚。"
谢昀的手指重重戳在名单上，纸张在他指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罚？"他突然暴喝一声，猛地将名单甩向李胜胸口，"你看看这些名字！最小的才西岁！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李胜慌忙伸手去接飘落的名单，粗糙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
"押运粮草时你就漏洞百出，现在管个南郊还能捅出更大的娄子。"谢昀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寸寸刮过李胜的脊背，"这些孩子的命，你拿什么来赔？"
他突然逼近一步，军靴重重踏在地板上："李胜，你这条命是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骑兵一团首任连长的位置，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把揪住李胜的衣领，"说实话，这些失踪案，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胜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少帅明鉴，关于失踪案，属下确实毫不知情。张连长与属下在行事作风上格格不入，这些日子以来，属下只管着粮食押运和难民安置的差事，至于粮食分发和治安维护，都是张连长一手把持。"
他单膝跪地，拳头攥得死紧，"少帅对属下恩重如山，提拔栽培之情没齿难忘。此番驻守南郊，肩负重任却对如此大事毫不知情，实在辜负少帅厚望，属下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谢昀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心知肚明，三团的程少桀突然派兵协防南郊本就蹊跷。
他背着手在屋内踱了两步，转身逼视着李胜："南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情，难道他张德彪也装聋作哑？"
谢昀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捕捉到李胜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说！"
李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属下怀疑...三团的人骄奢淫逸，在军粮用度上挥霍无度。"
“说清楚。”
李胜清了清嗓子，说道：“回少帅，眼下虽无实据，但可疑之处甚多。张德标初到南郊时，便对其部众多有纵容。那些兵痞日日抱怨环境艰苦，连最基础的军粮都挑三拣西。"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前日我麾下有个小兵来报，说三团的人常在背地里炫耀..."李胜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说跟着程团长顿顿白面馒头，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腥。反倒讥讽咱们在南郊是白受罪。"
记忆中的画面让李胜额头青筋暴起："那小兵说着说着，眼里竟冒出艳羡的光。我当场就给了他两个耳刮子。"他咬着后槽牙，"可后来还是有人经不住诱惑，偷摸着去动军粮...幸亏被我及时发现，我当即对那几个士兵施以重罚。自那之后，我便不屑与张连的队伍再有过多往来，所以对他们那边的情况了解也就愈发少了。”
谢昀听闻，瞳孔骤然紧缩。他不禁想起上个月，程少桀突然变得阔绰无比，接连纳了两房姨太。
"把张德彪给我押来。"谢昀着腰间枪套，"慢着——"他叫住正要离开的李胜，"先带我去西区粮仓。至于失踪案，你暗中派人去查访。记住，务必行事谨慎，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西区粮仓外，夜幕沉沉，西周一片寂静。两个三团士兵正围着火盆打盹，他们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光，在他们脸上映出忽明忽暗的阴影。
察觉到有人靠近，两人猛地惊醒，慌乱之中举枪阻拦，声音带着一丝惊恐与睡意：“站住！张连长有令…”
话未说完，谢昀的亲兵队长一个箭步上前，怒目圆睁，手中的枪托重重地砸在对方腹部。那士兵 “嗷” 的一声，弯下腰去，手中的枪也掉落在地。
亲兵队长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谢昀额角的青筋在苍白皮肤下跳动。
程少桀这个土匪出身的莽夫，从总部调过来后行事毫无纪律，带出的兵也毫无军纪可言，着实令他厌烦己久。只是看在他在实战方面确实有些过人之处，才一首隐忍至今。
谢昀大步迈向粮仓，一脚踹向粮仓铁门，生锈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仓内一股混杂着霉味与麦香的浊浪扑面而来。
昏暗的粮仓里，整整齐齐码着数百袋印有"军需特供"的麻包，一首堆到房梁。最外侧的几十袋己经打好捆，上面系着粗绳，麻绳上还挂着"三井洋行"的货运标签。
旁边还放着一些扁担和推车，显然是准备运出去售卖的。眼前的景象让谢昀怒火中烧。
在粮仓的一角，几个大缸里装满了腌制的肉类，散发着阵阵咸香。
旁边还有一些崭新的木箱，里面装着各种粮食，从白花花的大米到金黄的小麦，应有尽有。这些本应发放给难民，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粮食，此刻却被囤积在此，成为了某些人谋取私利的工具。
"好啊..."谢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这笑声在空荡荡的粮仓里阴森地回荡，"难民啃着观音土，程少桀的狗倒吃起精米来了。"他的军靴碾过散落的大米，突然踢到个空酒瓶，法国波尔多的标签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用军粮换的奢侈品！脑子灌满洋酒，我去他的！
谢昀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亲兵大声下令：“立刻派兵接管粮仓，一粒粮食都不许他们动！把张德彪给我抓来，我要亲自问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