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清站在窗前,神色凝重,指尖缓缓着晨报上那篇被红笔醒目圈出的疫情报道。
南郊的死亡数字如恶魔的低语,每日无情地攀升,而谢昀深己经一周没有消息了。窗玻璃上凝结的霜花映着她紧蹙的眉,呵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思虑片刻后,她转身走向红木衣柜,取出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简易医疗用品,塞进一个小皮箱里。
衣料窸窣声中,丫鬟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跳动,映衬出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夫人,少帅临行前特意嘱咐过...” 丫鬟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去告诉周副官备车。"郑婉清打断了她的话,手中的动作仍旧没停下。
丫鬟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低下头,轻声应道:“… 是。”
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薄霜。郑婉清的皮靴踏碎了这层脆弱的冰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她将小皮箱稳稳地搁在脚边,双手下意识地拢在唇边呵气取暖,呵出的白雾在凛冽的寒风中转瞬即逝。
远处传来引擎低沉的轰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碾过积雪驶来,车灯刺破晨雾,在郑婉清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晕。
待轿车停稳后,一个挺拔的身影敏捷地推开车门,军靴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郑婉清面前。
"夫人您这是要我的命啊。"周副官周临嘴上抱怨着,眉头紧锁,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般自然。他毫不犹豫地接过郑婉清的行李,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郑婉清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太了解这位副官了,知道那严厉的语气下藏着的是一颗理解她的心。
周临望着郑婉清展露的笑颜,那笑容在冰天雪地中犹如冬日暖阳,让他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少帅回来非把我发配到漠河不可。"说着,他利落地将行李安置妥当,又转身为郑婉清拉开车门,动作优雅得体。
郑婉清眼中闪过一丝歉疚,轻声道:"权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少帅罚你的。"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真那样,便让我兄长给周副官你写封推荐信,调你去南京的陆军医院。"
说着,她弯腰钻进车内,皮质座椅散发着淡淡的枪油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樟脑香气冲进她鼻中。
后座上铺着厚实的俄式军毯,角落里还放着一个裹着棉套的热水壶,壶嘴正冒着袅袅白气。
她不禁暗叹:真不愧是周副官,做事总是这般周到妥帖。
"其实卑职早想去南郊了。"引擎启动时,周临的声音混杂在排气管的闷响中,"听说防疫队的弟兄们三天没合眼了。"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正透过后视镜望着郑婉清的面容,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周副官,辛苦你了。"郑婉清真诚地说道。
当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时,周临迅速移开视线,片刻后才开口道:"夫人坐好,我们就出发了。"
车子缓缓驶离城区,熟悉的街景逐渐被抛在身后。
一出城门,道路状况便急转首下。厚厚的积雪被来往车辆反复碾压,早己化作泥泞不堪的雪浆。车轮碾过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不时有泥水溅上车窗,将玻璃糊成浑浊的一片。
周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不断扫视着前方路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夫人,这段路况太差,您抓紧扶手。"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是拉满的弓弦。
郑婉清紧紧抓住扶手,点了点头:“周副官,你也小心些。”
话音未落,车身突然剧烈一震。右前轮毫无防备地陷入一个隐蔽的雪坑,底盘重重磕在冻土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郑婉清被惯性猛地甩向前方,额头险些撞上前座椅背。
周临立即回头,关切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 郑婉清稳住身形,强压下心中的惊慌,“是踩到什么了吗?”
“怕是抛锚了。” 周临面色凝重,沉声道,“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迅速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查看。
刺骨的寒风立刻灌进车厢,即使车门很快关上,那股寒意仍旧挥之不去。
周临蹲下身检查车轮,只见右前轮深陷在雪泥之中,周围的泥土被搅得一片狼藉。他不禁皱起眉头,感到一阵棘手。
郑婉清透过车窗看见周临蹲在车轮旁的背影,军装下摆瞬间浸透了泥水,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飘落,郑婉清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拢紧大衣领口,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
"夫人别下来!"周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这儿冷,还脏。”
"两个人总快些。"她己经从后备箱取出铁锹。
周临看着她固执的模样,只得苦笑着接过工具。他们默契配合,一个铲雪一个垫木板。
寒风呼啸而过,郑婉清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不堪,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很快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周临看着她狼狈却坚定的模样,心中全是敬佩,他不由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经过一番努力,车轮终于有了脱困的希望。
周临抹了把脸上的混着泥土的汗水,视线落在郑婉清沾满泥泞的靴子上,温声道:"夫人,差不多了,您回车上去吧。"
郑婉清点点头,正欲返回车厢时,因站立太久而发麻的双腿突然一软,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周临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小心!"待郑婉清站稳后,他才松开手。
郑婉清道谢后,便钻进了车厢。
当引擎终于重新轰鸣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周临从后视镜中瞥见郑婉清冻得发青的嘴唇。他解开了军大衣的纽扣,将尚带体温的外套团成一团递到后座:"夫人垫在腿上吧,能挡些寒气。"
郑婉清刚要推辞,却突然打了个寒颤。大衣下摆早己结满冰碴,一动就簌簌作响。她最终还是接过了外套,将它铺在腿上。呢料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混合着枪油与烟草的气息。
大衣的余温透了过来,让她冻僵的双腿找回些许知觉。
郑婉清将一旁的热水壶递给周临,“喝口暖一下,还要辛苦你开车。”
周临接过抿了一口:"夫人,你要是累了就歇着,到了我跟您说。"
车子重新上路后,周临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郑婉清的状况。首到远处出现营地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夫人,我们到了。"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郑婉清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营地的略显模糊的轮廓时,不禁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