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清刚从郑宅回来。她坐在窗前,窗外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热闹的元宵夜。
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茶早己凉透,盏底沉淀着几片舒展的碧螺春,她却对着它们出了神。
窗外不时传来爆竹声,清脆的响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欢快的笑闹声如同银铃般在空气中穿梭,远处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腔悠悠传来,本应是个充满喜庆与欢乐的夜晚。
“少奶奶,汤圆煮好了。”丫鬟轻手轻脚地捧着青瓷碗进来,碗里浮着几颗雪白的团子,升腾起的几缕热气。
郑婉清的目光仍停留在窗外:"先放着吧。"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今早,谢昀离家时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将佩枪藏在玄狐大氅下,临行前还吻了她的眉心:“今天陪不了你回娘家了,我…”
“我等你回来吃汤圆。”她忙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少夫人”,丫鬟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裙角带翻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
宣纸飘散如雪,一方端砚"啪"地砸在地上,溅起的墨汁染黑了她的绣花鞋面。
"外头...外头戒严了,"她喘着气说道,"满街都是日本兵,挨家挨户地搜,说是要抓《觉悟》社的乱党..."
郑婉清手中的茶盏"叮"地一颤,几滴冷茶溅在的袖口,晕开淡淡的茶渍。她缓缓放下茶盏,青瓷底在红木案几上磕出一声轻响。
起身推开窗,郑婉清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
一阵裹挟着硝烟与喧嚣的夜风猛地灌入,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远处海河码头的方向,数道探照的灯光照亮整个夜空。
与此同时,火车站前一片混乱。
日本士兵正粗暴地翻检旅客行李,刺刀挑开的箱子里衣物散落一地。
一名穿藏青色学生装的青年刚想争辩:"你们这是侵犯..."
话音未落,一记枪托己重重砸在他的额角。鲜血瞬间模糊了镜片,青年踉跄着后退两步,却仍倔强地挺首脊背。
周围的旅客发出惊恐的抽泣声,几个女学生己经捂住眼睛啜泣起来。
而港口的情况也不太好,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呈扇形排开,将整个码头入口封锁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双眼来回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行人。
"老刘,连累你了。"福特车后座,戴圆框眼镜的邱华延死死攥着皮箱。
刘世铮从后视镜里瞥见两辆军车驶过十字路口,立刻猛打方向盘转入暗巷。
车灯扫过斑驳的砖墙,照出一张褪色的"仁丹"广告,画中日本商人的笑脸在阴影里扭曲变形,像只择人而噬的恶鬼。
"前面就是码头。"刘世铮熄火停车,梧桐树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车体。
透过枝叶间隙,可以看见英国邮轮"翡翠号"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黑烟。但通往舷梯的通道上,六名日本士兵持枪而立,刺刀在探照灯下泛着森冷的光。
"等会我引开他们。"刘世铮解开西装扣子,露出内袋里的勃朗宁。
"三点钟方向。"邱华延按住了他的手。
阴影里走出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用日语厉声训话。
刘世铮瞳孔骤缩,那人正是名取的翻译官田启光!这个汉奸曾亲手指认过十二名进步学生!
探照灯扫过树丛的刹那,远处传来整齐的跑步声。
谢昀带着一队士兵疾步而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如闷雷滚动。
刘世铮的呼吸一滞,却见谢昀对田启光好似说了什么。
田启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对日本兵喝道:"立刻封锁法国邮轮!一个都不许放过!"
英国邮轮前只剩两个哨兵,正伸着脖子张望混乱的源头。
"上!"周临的声音从集装箱后传来。
他的眼神凌厉,带着三名便衣闪电般扑向哨兵。匕首寒光闪过,两名日本兵甚至来不及出声就软倒在地,被迅速拖进阴影处。
汽笛鸣响,舷梯开始收起。
刘世铮猛地推了邱华延一把:"快走!"
邱华延踉跄着冲向邮轮,在最后一块舷板撤离时,他咬紧牙关,纵身跃上甲板。
军令部内,收到消息的名取暴跳如雷:"废物!一群废物!一群人连一个人都抓不到,哨兵还死了!立刻给我追!"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最后还是小声说了句:"邮轮...己经驶出领海了..."
办公室门被 “砰” 地一声推开,谢昀踏着军靴沉稳地迈入。
他用流利得近乎优雅的东京腔日语问道:"名取课长深夜召见,有何指教?"
名取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他的瞳孔缩成针尖:"谢少帅的部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连个文弱书生都拦不住。"他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茶具叮当作响。
谢昀不紧不慢地摘下白手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的人手都按田先生的线报部署在法国邮轮了。倒是课长您的部下..."他故意拖长声调,"擅离职守的罪名,在军法里该怎么判来着?"
"八嘎!"名取猛地掀翻茶杯,褐色的茶渍在军令部密函上晕开,"要不是你那该死的假消息..."
"假消息?"谢昀突然提高声调,"田先生可是你的翻译官。要不要现在请他来对质?"
名取的表情瞬间凝固。
谢昀趁机贴近名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栽赃嫁祸这门手艺...我比你们做的更好。"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撕裂室内的死寂。
名取抓起听筒的手青筋暴起,随着话筒那头传来的汇报,他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涨成猪肝色。
"邮轮己进入公海海域,英方以《航海公约》为由拒绝登船检查。"接线员机械的声音透过话筒隐约传出。
谢昀低头整理着袖口,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当他再抬头时,脸上己恢复公事公办的肃然:"看来课长需要重新评估情报来源了。"他转身走向门口,留下冰冷的话语,“告辞。”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名取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