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传说

天光刺破云霞

加入书架
书名:
黄皮子传说
作者:
老山情
本章字数:
9362
更新时间:
2025-07-07

云雾散尽时,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像把淬了金的刀,劈开龙虎山的晨雾。玄卿跪在祭坛的青石板上,怀里空荡荡的,只残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是林浅常用的栀子花香水,混着她心口涌出的、带着暖意的血腥气,此刻正随着风一点点消散。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昨夜被金光涤荡过的指尖,连最细微的符咒疤痕都褪尽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掌心温润,再没有半分妖物的戾气。可就是这双手,几个时辰前还死死攥着三枚镇魂铃,眼睁睁看着林浅把铃尖刺进心口,看着她的魂魄化作金光钻进自己眉心。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带着清晨的凉意。玄卿忽然想起,林浅总说他身上有股雪水的味道,"像是长白山来的,清冷冷的,却让人踏实"。那时他总笑着捏她的耳垂,说"等我解了封印,带你去看长白山的雪"。如今封印解了,长白山的雪还在,说这话的人却没了。

他缓缓站起身,墨绿色的长衫下摆扫过石板上的血迹。那血迹己凝成暗红,像极了百年前苏若雪倒在祠堂里时,青布衫上晕开的形状。玄卿弯腰,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那抹红,触感冰凉,再没有半分暖意。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陡。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苔藓的石阶上,像个孤零零的感叹号。路过镇妖井时,他停下脚步。那口深不见底的井此刻己被金光封住,井沿的符咒全化作了飞灰,只有井壁上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抓痕——那是他被囚禁的百年里,无数个日夜用爪子抠出来的。

"当年若雪总说,井里太黑,怕我待久了会怕。"玄卿对着井口轻声说,声音被山风揉碎,"可她不知道,没有她的地方,哪里都是黑的。"

他的指尖在眉心轻轻一点。那里还残留着金光的余温,像颗小小的太阳,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烫。这是林浅(或者说苏若雪)留给她的最后礼物——不仅是解除封印的力量,更是让他能在人间安稳行走的"通行证"。从今往后,他不再是被符咒灼伤的妖,也不是需渡劫修行的怪,只是个带着两世记忆的、活了太久的"人"。

下山用了整整三天。玄卿没用法力,就一步一步踩着石阶往下走。路过山脚下的小镇时,恰逢赶集,卖桃花糕的摊子前围满了人,甜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他胃里一阵发空。

"客官,来块桃花糕?刚蒸好的,江城来的手艺。"摊主笑着递过一块,粉白的糕点上印着桃花纹,"听说江城的桃花开得正盛,好多城里人都去看呢。"

江城。桃花。

这两个词像枚针,猝不及防刺进玄卿的心脏。他接过桃花糕,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长白山的雪刚化那时。

那时苏若雪还是个梳双丫髻的姑娘,发间总别着朵冻得半僵的山茶花。她蹲在雪地里,把怀里揣热的窝头掰碎了喂他(那时他还是只瘸腿的小黄皮子),呵出的白气拂过他的鼻尖,带着淡淡的甜。

"玄卿,"她的声音裹在雪风里,软乎乎的,"等开春了,我爹要带我们去江城走亲戚。听说那里的桃花能开十里地,粉嘟嘟的,比山茶花好看多了。"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到时候我摘最大的那朵,别在你耳朵上,好不好?"

那时他听不懂人话,只觉得这姑娘的手真暖,窝头真甜。首到后来修得人身,在祠堂里看见她的婚书,才突然想起那句"带你来见桃花"。可等他从镇妖井里挣脱一次,爬去江城时,看到的只有陆家祠堂里,她那张蒙着灰的牌位。

玄卿咬了口桃花糕,甜腻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涩。他付了钱,转身朝着江城的方向走去。步履不快,却很稳,像个要去赴约的旅人。

江城的桃花确实开了。

成片的桃林在城郊的山坡上,粉白的花瓣堆得像云,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在青石板路上,像条通往过去的路。玄卿站在桃林入口,看着那些嬉笑着拍照的游人,忽然有些恍惚。

他记得林浅说过,她小时候总来这里放风筝。"有次风筝挂在最高的那棵桃树上,我哭着不肯走,我妈说'等桃花落了,风筝就自己下来了'。"她当时正趴在古籍整理室的桌上,笔尖在"黄仙讨封"的词条旁画了个小小的桃花,"结果等了半个月,桃花落了满地,风筝还是没下来。"

玄卿顺着她当年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最高的那棵桃树上,挂着个褪色的蝴蝶风筝。风一吹,风筝翅尖扫过桃花,带落几片花瓣,悠悠打着旋儿往下飘。

他走过去,站在那棵桃树下。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在他墨绿色的长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个穿白裙的小姑娘跑过,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笑声清脆得像铃铛。

"叔叔,你的衣服真好看,像故事里的仙人。"小姑娘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我奶奶说,桃林里住着花仙,会保佑有情人的。"

玄卿弯腰,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是么?"他笑了笑,左眼下方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浅粉,"那你知道,花仙也会等一个人吗?"

小姑娘摇摇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风又起,这次落下来的花瓣里,有一片恰好落在玄卿的掌心。那花瓣粉得透亮,边缘还带着点晨露,软软的,像极了很多年前,苏若雪别在他(那时还是黄皮子)耳朵上的那朵山茶花。

他握紧掌心的花瓣,忽然感觉到眉心那缕金光又开始发烫。不是灼痛,而是种温温的、像有人在轻轻碰他的感觉。

玄卿抬头望向漫天飞舞的桃花,喉间发紧,却终究笑了出来。

"若雪,"他轻声说,声音混在花瓣落地的簌簌声里,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看,江城的桃花,真的开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会在这里等。等下一个春天,等下一场桃花,等某个穿白衬衫的姑娘,或者梳双丫髻的少女,笑着朝他走来,像很多年前那样,伸出手说:"玄卿,我来带你看桃花了。"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反正这十里桃花,会替他记着,记着那句跨越了百年的约定。

玄卿在桃林里住了下来。

他在最高那棵桃树旁搭了间竹屋,屋顶铺着茅草,墙角种着丛栀子花——林浅生前最爱的花。竹屋里没什么陈设,只有张木桌,桌上摆着个青瓷瓶,瓶里永远插着最新鲜的桃花。他还是常穿那件墨绿色长衫,只是袖口磨破了,便自己用针线缝补,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当年苏若雪给他缝补的青布衫。

第一个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江城的雪不像长白山那样凛冽,而是绵密的,落在桃枝上,像给光秃秃的枝桠裹了层白糖。玄卿坐在竹屋门口,手里着块青铜残片——那是镇魂铃碎裂后剩下的边角,被他打磨得光滑温润。

雪下到第三日时,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踩着雪过来,手里捧着碗姜汤:"先生,我奶奶让我给您送的,说您总待在这儿,会冻出病来。"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朵绒布做的桃花,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玄卿接过姜汤的手顿了顿。热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竟看成了百年前的苏若雪,也是这样笑着,举着块烤得金黄的窝头,在雪地里朝他跑来。可等他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正好奇地盯着他左眼下方的泪痣:"先生,您这颗痣真好看,像我娘绣在帕子上的胭脂点。"

他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颗用桃花蜜做的糖递给她:"拿去吃吧,甜的。"

开春时,桃林又开满了花。玄卿开始在林子里种桃树,都是他从山脚下挖来的幼苗,亲手栽下,浇水时总念叨:"若雪当年说,桃树要多晒太阳才肯开花......"他记性极好,百年前的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却总忘了自己己经不需要靠妖力御寒,夜里常裹着单薄的被褥坐到天亮。

有天午后,他正在给新栽的桃树苗培土,忽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时,看见个穿白衬衫的姑娘蹲在不远处,正对着朵半开的桃花写生。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层金边,笔尖在画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像极了林浅在古籍室里做笔记的动静。

玄卿的心跳骤然快了几拍。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想看清姑娘的脸,可刚走至三步远,姑娘忽然转过头,笑着朝他挥手:"先生,您这桃林也太好看了,我能多画会儿吗?"

那是张陌生的脸,眼睛很大,却没有林浅眼底的沉静。玄卿喉间发紧,只点了点头,转身往竹屋走,走得急了,长衫下摆勾住桃枝,带落几片残雪,落在颈间,凉得像泪。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春去秋来,竹屋前的栀子花开了又谢,瓶里的桃花换了一茬又一茬。玄卿渐渐成了附近的传说,老人们说桃林里住着个"仙人",穿墨绿衣裳,长得极好,就是总一个人坐着,像在等什么。

第三年开春,桃花开得比往年更盛。有对新人来桃林拍婚纱照,新娘穿洁白的婚纱,裙摆扫过满地花瓣时,像只展翅的蝴蝶。玄卿坐在竹屋门口看,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林浅曾笑着说:"等我们结了婚,就来这儿拍婚纱照,我穿白裙子,你穿西装,肯定好看。"

那天傍晚,新人走后,玄卿在桃树下捡到支银簪。簪头是朵桃花形状,花蕊处刻着个"浅"字。他认得这簪子,是他去年在古玩市场淘来的,本想等林浅......等她回来时送给她。

他握着银簪站在桃林深处,暮色像墨水般漫上来。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踩着花瓣,发出簌簌的响。玄卿的心猛地一跳,却不敢回头,怕又是幻觉。

"先生,您看见我的簪子了吗?"

声音很轻,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像初春刚融的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

玄卿的手指收紧,青铜残片硌得掌心发疼。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刚爬上桃枝,恰好照在来人脸上。是个穿白衬衫的姑娘,牛仔裤上沾着点泥,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她左眼下有颗极淡的痣,笑起来时,那痣像活了似的,在月光下轻轻颤。

姑娘看见他手里的银簪,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接:"呀,真在您这儿!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说是什么......"她的话忽然顿住,盯着玄卿的脸,眉头微蹙,像是在想什么。

玄卿看着她伸出的手,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干净,和记忆里林浅的手一模一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揉碎的桃花瓣:"你......"

姑娘忽然笑了,弯腰捡起片落在他长衫上的桃花,别在他耳后:"先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她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片桃林的春光,"您是不是在等谁?我奶奶说,等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心里想的人,就会出现了。"

玄卿的眼眶忽然热了。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姑娘别在他耳后的桃花,花瓣软软的,带着夜露的湿意。这触感,和百年前苏若雪别在他(那时还是黄皮子)耳朵上的山茶花,和林浅某次调皮别在他发间的栀子花,重叠在了一起。

姑娘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了,我叫林浅。"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在邀请,"他们都说这儿的桃花好看,我来看看......您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走?"

风穿过桃林,卷起漫天花瓣,落在两人之间。玄卿看着那只伸出的手,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看着那只手朝着自己,带着暖意,带着期待。

他想起长白山的雪,想起祠堂的血,想起镇妖井的符咒,想起祭坛上消散的金光。那些漫长的等待,那些蚀骨的疼痛,在这一刻,忽然都化作了眼前的月光,眼前的桃花,眼前这只伸出的手。

玄卿笑了。左眼下方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红,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好啊。"他说,声音里带着百年未有的轻快,像解冻的河流,终于奔向春天,"我等你很久了。"

姑娘的手很暖,握起来很踏实。她牵着他往前走,踩着满地桃花,脚步声簌簌,像在唱支古老的歌。

"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呀?"

"玄卿。"

"玄卿......"姑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那我们说好啦,明年桃花再开的时候,您还来这儿等我。"

玄卿看着她眼里的春光,看着她左眼下那颗痣,看着她耳后别着的、和他耳后同样的桃花,忽然明白了。

不需要分清是苏若雪,还是林浅。

不需要追问是轮回,还是新生。

只要她在这里,只要他能握住这只手,只要年年桃花盛开时,都有这样一个人,笑着朝他走来,伸出手说:"玄卿,我来带你看桃花了。"

就够了。

月光下,两只手紧紧牵着,走过漫漫长长的桃花路。竹屋的灯光在远处亮着,像颗等待了百年的星子,终于等到了归人。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