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承渊的竹扫帚在青石板上扫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蹲在百草园最深处的药畦前,指尖沾着的泥土,目光死死锁在本该生长紫心玉灵花的位置——那里只剩一个焦黑的坑洞,像被剜去心脏的尸体。
"第七日。"他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碾过坑边残留的灰烬。
紫心玉灵花百年一果,是外门今年最重要的考核资源,此刻不翼而飞,足够让任何杂役被杖责到脱层皮。
风卷着晨露钻进粗麻短褐,顾承渊后背沁出冷汗。
八岁那年,他蹲在祠堂外,看着族中最耀眼的堂兄被抬回来时浑身是血,耳边是长老们的叹息:"那孩子太招摇,遭了外宗暗算。"从那以后,他便学会把天生道骨的灵压收敛到比练气一层还弱,把嫡孙的傲气磨成杂役的谦卑。
"小顾,发什么呆?"负责监工的张叔拎着酒葫芦晃过来,酒糟鼻上沾着星点晨露,"今日卯时三刻要交除草粮,你这畦..."他凑近一看,瞳孔骤缩,"玉灵花呢?"
顾承渊猛地首起身,指尖在裤腿上蹭了蹭:"许是被虫蛀了?"他故意弓着背,让自己显得更瘦小些,"我这就去禀告邱长老,求他...求他宽限两日?"
张叔的酒气喷在他脸上:"你疯了?
玉灵花丢了,第一个查的就是守园人!"他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我见程执事的小徒弟往这边溜,手里还攥着黑布包..."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铜锣声,"外门大殿传唤顾承渊!"
程远的皂色道袍在晨雾里像团阴云。
外门大殿的青石柱下,他抱臂而立,腰间的内门候选玉牌闪着冷光:"顾杂役,说说吧,紫心玉灵花呢?"
顾承渊的膝盖微微发抖——这是他对着铜镜练了三年的"惊慌"。
他踉跄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人冤枉!
小人每日寅时就来守着,连茅厕都不敢多去..."
"不敢多去?"程远嗤笑一声,抬脚踹在他腰间,"那为何昨夜戌时,有人见你鬼鬼祟祟往药田跑?"他从袖中抖出半枚铜钱,"这是你掉的吧?
太初宗杂役的腰牌钱,整个外门独一份。"
顾承渊闷哼着蜷成虾米,余光瞥见程远眼底的得意。
这枚铜钱是他故意留在现场的——他早查过,程远为了讨好内门长老,急需玉灵花炼筑基丹,而昨夜子时,药田外的篱笆有被法器割开的细痕,土中还埋着半粒黑市才有的"蚀骨粉",专用来掩盖灵识追踪。
"程执事明鉴!"他突然抬头,眼眶泛红,"小人愿戴罪立功,三日内找出真凶!"
程远的眉梢挑了挑。
在他眼里,顾承渊不过是个没背景的杂役,连练气一层都没稳住,能翻出什么浪?"好。"他踢了踢顾承渊的肩膀,"三日后交不出凶手,你就去洗三个月的粪桶。"
顾承渊捂着腰爬起来,在跨出门槛时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溅在程远的道袍上,他慌忙去擦,指腹却在案角摸到半片碎瓷——上面沾着暗紫色的药渍,正是紫心玉灵花的汁液。
"青萝姑娘!"顾承渊追上正在药庐配药的柳青萝。
这位外门医修弟子生得清瘦,眉峰总带着点药香般的柔和,"我...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个。"他摊开掌心,是从药田捡的蚀骨粉。
柳青萝的指尖在粉上轻轻一捻,瞳孔微缩:"这是黑市'千机楼'的货,我曾在典籍里见过。"她忽然抬眼,"你...不是普通杂役吧?"
顾承渊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就一粗人,就是...就是想保住饭碗。"
柳青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昨夜我去后山采夜明草,路过废弃丹房时闻到异香,像...像玉灵花的味道。"她的耳尖发红,"你...你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月上柳梢时,顾承渊缩在丹房后的老槐树上。
透过破损的窗纸,他看见程远的徒弟正踮脚往陶瓮里塞东西,陶瓮口飘出的甜香,正是紫心玉灵花的气息。
而程远本人站在阴影里,正把一袋灵晶递给个戴斗笠的男人——那是黑市出了名的"断指老七"。
顾承渊摸出怀里的竹哨,轻轻吹了声。
三长两短,是和张叔约好的暗号。
第二日卯时,邱长老的茶盏"啪"地碎在程远脚边。
这位外门管事长老平日里总眯着眼睛打太极,此刻却气得白须乱颤:"程执事,这是在废弃丹房找到的玉灵花残瓣,这是你与黑市交易的账册,还有..."他抖了抖一张字条,"昨夜有弟子看见你徒弟往丹房搬陶瓮!"
程远的脸瞬间煞白,但很快又堆起笑:"长老明鉴,这定是有人栽赃!"他突然指向顾承渊,"顾杂役昨日撞翻我茶盏,定是那时偷了账册!"
顾承渊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早该想到,程远在宗内经营多年,怎会没留后手?
"证据?"邱长老皱眉。
程远从袖中摸出块染血的粗麻布:"昨夜我在丹房抓到个小贼,他临死前说受顾杂役指使!"布上的血迹还未干透,隐隐有股腥甜——是蚀骨粉的味道。
"顾承渊!"邱长老拍案,"你可知欺瞒长老该当何罪?"
围观的杂役们开始窃窃私语,"果然是他"、"关系户就是不安分"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顾承渊垂着头,指甲掐进掌心。
他早算到程远会反咬,却没算到对方连"死士"都准备好了。
"喵——"
一声细弱的呜咽从墙角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一只灰毛小兽缩在砖缝里,后腿淌着血。
它颤巍巍地爬向顾承渊,在他脚边蹭了蹭,又歪头看向程远,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鸣。
"好可怜。"一道清甜的声音响起。
穿月白裙的少女蹲下身,指尖泛起柔和的青光,小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抬头时,眸子里像落了颗星星,"这小家伙体内有蚀骨粉的气息,但...和顾大哥无关。"
顾承渊猛地抬头。
少女的发间别着枚九黎古族特有的银蝶簪,腕间红绳上系着颗褪色的玉牌——那是九黎旁支遗孤的标记。
"你是谁?"程远厉声。
"苏清欢,新入门的外门弟子。"少女站起身,轻轻护在小兽前,"我学过些兽语,它说...它是被人打晕后扔在这里的。"
邱长老的眼神动了动。
他转向程远:"程执事,你说的小贼,可与这只兽有关?"
程远的额头渗出冷汗。
顾承渊看着他,突然笑了。
他要的不是此刻翻盘——太初宗的水太深,过早暴露锋芒只会重蹈堂兄的覆辙。
"长老,是我贪心。"他扑通跪下,"我...我想偷玉灵花换灵石给娘治病,求长老从轻发落。"
邱长老叹了口气:"念你初犯,去禁地守夜三个月。"
程远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转身要走,却没看见顾承渊垂在身侧的手,正悄悄攥紧那半片带药渍的碎瓷。
苏清欢蹲下来,把小兽塞进顾承渊怀里:"它说你身上有太阳的味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羽毛扫过心尖,"守夜时...我可以给你送些驱寒的药。"
顾承渊抱着小兽站起身,望着殿外渐起的暮色。
禁地的守夜人,向来是观察宗内秘辛的最佳位置。
程远的玉牌还别在腰间,九黎的银蝶在发间轻颤,小兽在他怀里蹭了蹭——这局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