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洞的风裹着潮湿的青苔味灌进领口时,顾承渊正用竹扫帚扫着满地松针。
他垂眼盯着扫帚尖,耳力却将三里外守夜房的动静收进耳底——负责交接的老杂役己经灌下第三壶酒,鼾声像破风箱似的撞在窗纸上。
"时机到了。"他指尖在腰间摸过那枚半旧的青铜腰牌,表面刻着的"顾"字被得发亮。
这是祖父顾无涯在他十岁那年塞给他的,"若有一日需要入局,拿它去玄尘洞最深处,那里藏着顾家的...遗憾。"
扫帚"咔"地断在石缝里,顾承渊弯腰捡断枝时,袖中银芒一闪——那是用顾家族纹拓印的密令符文。
他沿着洞壁摸索到第七块凸岩,指尖按上去的瞬间,岩石表面浮起暗红纹路,像活过来的蛇。
"果然和记忆里一样。"他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偷听到祖父与大长老争执,"玄尘洞封印的是上古神裔遗迹"这句话被他记到了骨头里。
当时他躲在廊下,堂兄顾明轩的血还没干透——那是家族第二个在"天才捧杀"里折戟的子弟。
结界波动传来时,顾承渊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
暗红色光网在眼前展开,他咬着牙将密令符文拍上去,掌心立刻被烫出焦痕。"顾无涯的嫡孙,总得有点用处。"他低笑,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符文中,光网突然炸开细小的金芒。
"成了!"他踉跄着冲进结界后的石室,霉味混着古木香气扑面而来。
石案上落满灰尘,最中央一卷羊皮纸泛着幽光,封皮上"神裔九脉诀"五个古篆让他呼吸一滞。
"玄脉缺陷..."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就写着"神裔血脉需九脉同修,缺一者必遭反噬"。
三年前他被测出"天生道骨"时,族中长老狂喜,唯有祖父摸着他的脉门叹气。
原来所谓"道骨"是障眼法,真正的玄脉缺陷藏在最深处——这卷残诀,竟首指他血脉的根源。
"顾承渊!"
守夜房方向传来女声,顾承渊迅速将残卷塞进衣襟,转身时己换上外门杂役惯有的木讷神情。
月光下,穿青衫的少女抱着药罐站在路口,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是外门医修柳青萝。
"柳师姐。"他弓着背上前,眼角余光瞥见她袖中露出半截紫心玉灵花的枝梗。
那是前日程远指控他偷窃的灵花,此刻却出现在柳青萝身上。
"送你疗伤药。"她将药罐递过来,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
顾承渊心头一凛——那是医修探查脉息的手法。"守夜人湿气重,我...多熬了些。"她耳尖泛红,目光却扫过他藏残卷的位置,"程执事今早升了内门,说要请全外门喝喜酒呢。"
顾承渊低头拨弄药罐上的泥封,"柳师姐是来劝我服软?"他故意让声音带了几分苦涩,"我这种杂役,能活着守完三个月就谢天谢地了。"
"可紫心玉灵花的失窃记录..."柳青萝欲言又止,突然瞥见他腰间断了半截的扫帚,"你扫帚坏了?
我那有新的,明日给你带——"
"不用!"顾承渊脱口而出,见她愣住,又慌忙解释,"我...我习惯用旧的。"他盯着她袖中若隐若现的灵花枝梗,心里有了计较,"对了,程执事总说要接济外门穷弟子,听说他常去西市的'云来阁'?"
柳青萝瞳孔微缩,"你怎么知道?"
"杂役们闲聊说的。"顾承渊挠头,"柳师姐要是有空,不妨去查查那地方...听说卖的东西,比灵花金贵多了。"
夜风卷起几片松针落在柳青萝发间,她盯着顾承渊眼底闪过的清光,突然想起前日在杂役房听到的传闻——这看似木讷的小子,曾在暴雨夜背着重病的老杂役跑了三十里山路找医修。"我知道了。"她将药罐塞进他怀里,转身时袖中灵花枝梗晃得更明显,"明日我去西市采办药材。"
顾承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松涛里,低头嗅了嗅药罐——里面除了普通的驱寒药,还混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
那是内门长老才用得起的香料,柳青萝一个外门医修,如何能接触到?
"承渊。"
邱长老的声音从守夜房传来时,顾承渊正蹲在檐下翻药罐。
他慌忙起身,药汁溅在青布裤脚,"长老怎么来了?"
邱长老背着手站在月光里,银须被风吹得乱颤。
他从袖中摸出块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外门巡查"西个字,"守夜太苦,这令牌你拿着。"他避开顾承渊的目光,"巡查能多走动,也算...方便你。"
顾承渊接过令牌,指尖触到背面浅浅的刻痕——那是邱长老的私印。
他想起前日公堂之上,程远塞给邱长老的锦盒,里面的玉牌还挂着西市云来阁的标记。"谢长老。"他弯腰行礼,额头几乎碰到地面,"我定当好好巡查。"
邱长老拍了拍他肩膀,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转身时腰间玉佩碰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顾承渊望着他的背影,将令牌攥进掌心——这不是补偿,是试探。
邱长老还在等程远"回头",所以需要个能替他盯着外门的人。
三更梆子响过三遍时,顾承渊摸黑进了外门最东边的废弃丹房。
门轴锈得厉害,他用巡查令牌挑开时,金属摩擦声像刀割耳朵。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石台上摆着半罐深褐色药粉,标签纸被撕得只剩"蚀灵"二字。
"和小兽体内的蚀骨粉..."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药粉凑到鼻端。
辛辣的苦味混着一丝甜腥,和苏清欢描述的小兽伤口气味如出一辙。
墙角有片焦黑的痕迹,他扒开浮土,露出半枚残缺的玉片——上面刻着九黎古族的镇族纹章。
"九黎..."他想起苏清欢发间的银蝶簪,腕间褪色的玉牌。
程远怎么会和九黎遗孤扯上关系?
更重要的是,那小兽为何会替他挡灾?
晨雾漫进玄尘洞时,顾承渊将半枚玉片和蚀灵散包进油皮纸,塞进了监察堂门口的信筒。
他望着信筒上"铁面无私"的金漆大字,嘴角勾起极淡的笑——这把火,该烧起来了。
外门执事的声音穿透晨雾,"监察使到了,说你调任外门事务协理,即刻去执事堂领新令牌!"
顾承渊拍了拍衣襟下的残卷,望着执事腰间晃动的监察堂腰牌,眼里浮起雾色。
外门协理的位置,比守夜人更能看清宗内的暗流。
程远、邱长老、柳青萝、苏清欢...这盘棋,终于要动真章了。
他整理了下洗得发白的青衫,朝着执事堂方向走去。
晨雾里,不知谁家的雄鸡开始打鸣,叫声惊起几宿寒鸦,扑棱棱掠过玄尘洞的飞檐。
新的身份,新的伪装,而那卷《神裔九脉诀》,正贴着他心口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