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烛火噼啪炸响,唐若雪将泛黄帛书平铺在案上时,顾承渊闻到了陈年老纸混着松烟墨的气息。
她指尖拂过帛书右下角那枚褪色朱印,银簪在月光下划过冷冽的弧:"这是百年前宗内典藏阁失火时,我师父从灰烬里抢出的残卷。"
"幽冥祭坛的影像?"顾承渊的目光落在帛书边缘的暗纹上——那是盘绕的九首蛇,与他在锁魂客老巢见过的血纹如出一辙。
唐若雪取出一枚青灰色玉简,轻轻按在帛书上。
刹那间,室内浮起幽蓝光晕,像有无数星子被揉碎了撒在空气里。
苏清欢下意识往顾承渊身侧挪了半步,袖中药囊的艾草香混着灵力波动,在两人之间氤氲成暖雾。
影像渐次清晰。
顾承渊看见一座由黑岩堆砌的祭坛,月光从穹顶裂缝漏下,照出祭坛中央跪着的修士——他们脖颈处都有暗红印记,与静室里那具傀儡的伤痕分毫不差。
最上方立着道白衣身影,广袖垂落处绣着玄色云纹,正是他在西市茶棚外瞥见的款式。
"停。"顾承渊的指节抵在案几上,骨节泛白,"放大他的脸。"
唐若雪屈指一弹,影像中白衣人转过半张脸。
顾承渊喉结滚动,记忆如潮水倒灌——那是周明澈身边的亲卫阿九!
三年前太初宗围剿玄冥余孽时,他亲眼看着阿九被斩于顾无涯的剑下,尸身烧成了灰烬。
"不可能。"他低喃着,伸手去碰那团光影,指尖却穿过虚影触到冰凉的空气。
苏清欢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爬:"阿渊,你在抖。"
"他本该死了。"顾承渊盯着影像里的白衣人,喉间泛起铁锈味。
三年前那场围剿后,顾无涯曾说玄冥残党己清,可现在看来...他突然抬头看向唐若雪:"这影像的时间?"
"五日前的子时。"唐若雪将玉简收回袖中,银簪在她鬓边轻晃,"我用星轨逆推术还原的。"
窗外传来夜枭的尖啸。
顾承渊突然想起墨言怀里的檀木匣子——白芷暗卫的行踪、锁魂客的货物清单、西市茶棚的记录,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拼出狰狞轮廓。
他抓起案头的黑玉令牌,指腹着上面的血纹:"去把墨言叫进来。"
话音未落,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墨言裹着寒气挤进来,额角渗着细汗:"查到了西市茶棚的跑堂,说上个月十五确实见过白衣人。"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半枚符牌,边缘还沾着暗褐色血迹,"但我追白芷到禁地处时,被人截了。"
顾承渊的瞳孔骤缩。
符牌正面刻着归真血纹,正是玄冥高阶成员的标记:"受伤了?"
"只是皮外伤。"墨言扯了扯染血的袖口,"那人身手极快,抹掉了所有痕迹,只留下这个。"他声音发沉,"我怀疑...宗门禁地可能藏着什么。"
静室里的气氛陡然凝固。
苏清欢的药炉"咕嘟"响了一声,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众人的脸。
顾承渊将符牌递给唐若雪:"能查到来源吗?"
"需要宗内典籍比对。"唐若雪捏着符牌站起身,银簪划过顾承渊的肩,"我去典藏阁。"她掀开门帘时,月光在她背后拉出细长的影子,像柄悬而未决的剑。
门重新关上后,顾承渊将黑玉令牌按在眉心。
这是他从周明澈尸身上取来的,本以为只是普通信物,此刻却因"契约之心"的术法泛起温热。
灵力顺着识海游走,他听见细碎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血脉契合度...神裔容器...道侣选拔..."
"阿渊!"苏清欢的惊呼让他猛然回神。
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玄脉处像有火舌在舔舐——自从上次血脉异变后,这种灼烧感越来越频繁了。
"我没事。"他刚要扯袖擦汗,苏清欢己取出丝帕,指尖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
她身上的药香裹着灵力渗进来,顾承渊突然觉得玄脉里的火被浇了层温水,不再那么灼人。
"你的玄脉在乱。"苏清欢的声音带着担忧,"让我试试心契共鸣。"她将手掌覆在他心口,灵力如溪水般漫过两人交叠的血脉。
顾承渊突然一震——他分明感受到,有缕温热的气息顺着血脉钻进自己识海,像春风化雪般抚平了玄脉的裂痕。
"这是..."他望着苏清欢泛着柔光的眼尾,突然想起古籍里的"道侣契合"。
传说中,真正的道侣能通过血脉感应彼此,可他从未想过...
"可能是我锦鲤命格的缘故。"苏清欢收回手,耳尖泛红,"我娘说过,岁星照命的人,能与有缘人产生血脉共鸣。"她低头整理药囊,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这样...能帮到你吗?"
顾承渊喉间发紧。
他伸手将她散落在肩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眼尾的药渍:"能。"
这时,门被敲响。
柳问雪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清泠:"顾杂役,我有个主意。"
推开门的女子身着月白儒裙,腰间挂着玉制算筹,正是太初宗有名的诡辩才女。
她扫了眼案头的符牌和玉简,唇角勾起抹轻笑:"比试后的舆论还热着,不如放风说你要亲自选道侣?"她指尖轻点算筹,"玄冥要找神裔容器,必然会趁此机会动手。"
顾承渊盯着她眼底跃动的光,突然笑了:"好手段。"他转向墨言,"去布天罗阵眼,位置选在演武场后林。"
"是。"墨言抱了抱拳,转身时腰间的符牌叮当作响。
苏清欢将新制的宁神散推到顾承渊面前,药香混着她发间青玉簪的淡香:"我陪你去。"
"胡闹。"顾承渊捏了捏她的手,"你留在静室,我让唐师姐派弟子守着。"他转身看向柳问雪,"麻烦你去传消息,就说顾某明日辰时,在演武场立道侣帖。"
柳问雪拂了拂衣袖:"这就去。"她临出门时回头,目光扫过顾承渊案头的符牌和影像玉简,"顾杂役,你这网...该收了。"
夜色渐深。
顾承渊站在窗前,望着演武场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笼。
苏清欢在他身后整理药柜,偶尔传来瓷瓶轻碰的脆响。
他摸出怀里的青玉簪,玉面的浅痕在月光下像道温柔的疤。
"阿渊?"苏清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看什么?"
"看月亮。"他转身,将簪子重新别在她发间,"也看...要收网的方向。"
山风突然卷着几片落叶撞在窗纸上。
顾承渊望着远处宗门禁地的方向,那里的古松在夜色里像群蛰伏的巨兽。
他摸了摸腰间的黑玉令牌,灵力顺着指尖游走——契约之心解析出的密语还在识海里盘旋。
就在这时,静室后的山坡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承渊瞳孔微缩,透过窗纸的缝隙,他看见道白色身影立在山脚,广袖上的玄色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顾承渊,你终于踏入我等布下的棋局了。"
那声音像片落在心尖的雪,凉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