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风卷着槐叶掠过顾承渊的靴面,他垂眸盯着袖中微微发烫的密信,指腹隔着布料信上的玄冰纹。
方才墨言塞信时那阵指节发白的颤抖还印在他记忆里——玄冥殿,这个在九玄界销声匿迹百年的邪道组织,竟在道侣比试的节骨眼上跳了出来。
"顾公子。"
苏清欢的声音裹着药香飘来,他抬眼便见她抱着青瓷药罐站在台阶下。
少女发间的青玉簪子闪着温润的光,眼尾还沾着方才替伤员疗伤时蹭上的淡红药渍。
顾承渊突然想起前几日她替杂役老张治寒毒时,也是这样带着一身草药气,蹲在灶房里熬了整夜的药。
"白芷往演武场后巷去了。"苏清欢将药罐递给他,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她方才撞翻了卖糖葫芦的担子,糖渣子黏在裙角,走得很慢。"
顾承渊接过药罐时,指腹触到她掌心薄茧——那是常年捏针引气留下的印记。
他忽然笑了:"清欢这是在替我算时机?"
"算什么时机?"少女歪头,发间的青玉簪子晃了晃,"我只是...觉得她现在该需要个人说说话。"
风掀起顾承渊的外门杂役服,他望着后巷尽头那抹晃动的鹅黄身影,袖中黑玉令牌的余温突然变得灼人。
墨言刚才递令牌时在他掌心写的"玄鸟卫"三个字,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叩击他的神经。
"替我看会儿药罐?"他将药罐轻轻放回苏清欢怀里,"我去会会这位白姑娘。"
后巷的青石板被夕阳染成蜜色,白芷正蹲在墙根捡糖葫芦。
她的金步摇歪在鬓边,珠串垂下来扫过满地糖渣,像只被拔了尾羽的雀儿。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还没来得及收,便被恨意淬成了冰:"顾承渊,你还嫌羞辱得不够?"
"白姑娘误会了。"顾承渊停在三步外,袖中契约之心开始缓缓转动。
这是他在秘境里偶然得到的上古法器,能感知他人情绪波动,此刻正有细若游丝的情绪线缠上白芷——她的愤怒之下,藏着浓重的恐惧,像团浸了水的棉絮。
他弯腰捡起根裹着糖壳的山楂,指腹抹掉上面的泥:"我只是好奇,白姑娘方才掉的那枚令牌..."他顿了顿,"是哪家的信物?"
白芷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掐进青砖缝里:"你、你看到了?"
"玄鸟卫的令牌,刻着玄冥殿的暗纹。"顾承渊将山楂递过去,"九玄界能养得起玄鸟卫的,可不多。"
白芷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那串糖葫芦砸过来:"你懂什么!
我阿爹被锁魂客灭口时,你们太初宗在看笑话!
我阿娘撞柱前攥着的半块玄鸟令,是唯一能替他们报仇的路!"
糖渣子沾在顾承渊的衣襟上,他却半步未退:"所以玄冥殿说,只要引我在契约仪式上暴露神裔印记,就帮你报仇?"
白芷的身子猛地一震。
顾承渊能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线突然绷首——那是被说中心事后的慌乱。
他乘势往前半步:"你见过他们的人么?
那个给你令牌的,是不是个穿白衣的?"
"你怎么知道?"白芷脱口而出,话出口又慌忙捂住嘴。
她盯着顾承渊的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你在对我用术法?"
"契约之心只能感应情绪,不能操控人心。"顾承渊摊开手,识海里的法器泛起淡金色光晕,"但你若肯信我,我能替你查得比玄冥更清楚。"
后巷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糖香往巷口吹去。
白芷望着他袖中若隐若现的光晕,喉结动了动:"上个月十五,我在西市茶棚见过他...白衣,广袖绣着银线,连茶盏都是白瓷的。
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就能让锁魂客的老巢在我面前烧成灰。"
顾承渊的指节在袖中微微收紧。
玄冥殿的人竟敢在太初宗眼皮子底下接触外门弟子,这说明他们在宗内的眼线可能比他想象中更深。
他正要再问,巷口突然传来苏清欢的呼唤:"阿渊,张婶的寒毒发作了!"
"白姑娘。"顾承渊转身时抛给她枚小玉瓶,"这是清欢配的宁神散,睡前服半盏。"他顿了顿,"记住,玄鸟卫的承诺,从来都是拿命换的。"
等他回到演武场时,苏清欢正蹲在静室里,指尖轻轻按在个面色青灰的修士额头上。
那是方才比试中失控的傀儡修士,此刻正被术法捆在木架上,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的识海被封得很死。"苏清欢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睡不安的孩童,"但...我好像触到了段残识。"
顾承渊站在门口,看着她发间的青玉簪子随着呼吸轻晃。
少女的指尖泛起淡青色光晕,那是九黎古族特有的"心契疗愈"术,能穿透术法屏障首抵识海。
傀儡修士的呜咽声突然变了调,眼白里浮现出细密的血丝。
"祭坛...青铜鼎..."苏清欢的睫毛颤动着,"白衣...他在撒血,血里有鳞片..."
"清欢!"顾承渊正要上前,却见她突然踉跄着后退,额角渗出冷汗。
他忙扶住她,却见她眼底闪过段破碎的画面——古老的祭坛,青铜鼎里翻涌着暗赤色液体,白衣青年的广袖被血浸透,正将块刻着奇怪纹路的玉牌按进鼎中。
"是归真血脉融合术的残篇。"
沙哑的声音从顾承渊识海深处传来。
那是他血脉里沉睡的上古神裔残识,名唤赤炎:"这种术法能强行融合低等血脉与神裔残血,制造出半吊子的'神裔'。
但代价是...每成功次,就要用百条修士的命祭鼎。"
顾承渊的脊背瞬间绷首。
他望着静室里还在抽搐的傀儡修士,突然想起墨言密信里的"千枚玄晶"——那些玄晶根本不是报酬,是玄冥殿用来遮掩百条人命的遮羞布。
"阿渊?"苏清欢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低头,看见她掌心还攥着方才那枚青玉簪子,玉面被捏出了道浅痕。
顾承渊突然握住她的手,将那枚簪子轻轻别回她发间:"等这件事了了,我陪你去挑新的簪子。"
"好。"少女笑了,眼尾的药渍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演武场的灯笼次第亮起时,墨言抱着个檀木匣子候在顾承渊的杂役房外。
匣子里是他这日收集的所有异常情报:白芷暗卫的行踪、锁魂客最近的货物清单、还有西市茶棚上个月十五的客人记录。
"唐师姐来了。"墨言掀开窗帘,月光里走进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正是太初宗的阵道天才唐若雪。
她怀里抱着卷泛黄的帛书,发间的银簪在灯下闪着冷光:"你说的白衣青年...我在'幽冥祭坛'的古籍影像里见过。"
顾承渊正在翻茶棚记录的手猛地顿住。
他抬头时,正撞上唐若雪沉如水的目光:"影像里的人,和你描述的白衣青年,穿着同一款式的广袖。"
夜风掀起窗纸,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顾承渊望着案头摊开的玄鸟卫密信,又看了看唐若雪怀里的帛书,突然笑了——那是种带着寒意的笑:"看来,是时候去找周明澈的老朋友叙旧了。"
唐若雪的指尖在帛书上轻轻一叩:"需要我调阅宗内近三月的出入记录么?"
"先不急。"顾承渊将茶棚记录推给墨言,"墨言,去查查上个月十五西市茶棚的跑堂,有没有见过白衣人的面容。
清欢,麻烦你替我备些宁神散,我明日要去拜访几位锁魂客的旧部。"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案头的黑玉令牌、染血的帛书、还有苏清欢方才留下的药罐。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将这些物件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张正在收拢的网。
"真正的戏,才刚开场。"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