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深秋,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汴京宣德门檐角的铜铃几近失声,弥漫的煤烟混着风沙将宫墙染成斑驳的暗褐色,仿佛连皇城都在为王朝的命运悲叹。文德殿内,蔡京蟒袍玉带立于丹墀之上,十二旒冕旒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党羽们齐刷刷躬身高呼 “相爷明见”,声浪裹挟着谄媚之意,将御史台官员颤抖着呈上的弹劾奏章彻底淹没在雕龙画栋之间。这些奏章中,有的详细列举他借 “丰亨豫大” 之名,在两浙路强征民夫、搜刮民脂;有的怒斥其公然卖官鬻爵,将知州、通判等要职明码标价。更有谏官李纲,在金銮殿上当众扯开官袍,露出内里 “诛奸佞,清君侧” 的血书,惊得殿外鸱吻上的铜铃骤响,却也只换来蔡京一抹阴鸷的冷笑。阶下老臣躬身时,蟒袍上金线绣就的蟒纹仿佛活了过来,在烛火中吞吐着猩红信子,将满殿正义之声绞碎成齑粉。
紫宸殿深处,赵佶正用新制的羊毫笔在澄心堂纸上勾画《瑞鹤图》,洁白宣纸上,三十六只仙鹤姿态各异,正欲冲破画框。珠帘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当厚厚一摞弹劾奏章重重落在御案时,帝王握着笔的手剧烈颤抖,墨汁在即将完成的鹤羽上晕开成一团乌云。他的目光扫过案头蔡京进献的《千里江山图》摹本,青绿山水间,依稀浮现出前日艮岳飞桥上,蔡京指点工匠调整斗拱的身影。“陛下,东南百姓己不堪花石纲之苦!” 枢密使的谏言犹在耳畔,朱批的罢相诏令却终究落下。可每次诏书宣读时,蔡京总能在帝王转身的刹那,捕捉到那藏在龙纹袖中的手指,正无意识着自己进献的翡翠扳指 —— 这细微动作,便是他东山再起的契机。赵佶凝视着案上半干的墨迹,恍惚间想起登基之初,蔡京呈上《大观茶论》时,君臣共品建盏新茶的风雅时光,那抹茶沫上的月影,竟与此刻晕染的墨渍渐渐重叠。
被罢黜的蔡京退居私宅后,庭院中檀香萦绕,他每日看似虔诚诵经,实则暗中绘制江南珍宝藏匿图。三个月后,当《溪山行旅图》真迹裹着蜀锦呈到赵佶面前时,帝王盯着画中险峻山峦,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端王时,与蔡京在驸马府共赏书画的光景。与此同时,一份精心伪造的 “江南耆老联名表” 也送到御前,称重启花石纲是 “万民祈愿”。汴河码头,满载太湖石的 “神运” 船队绵延数十里,船工们赤着上身,在监工的皮鞭下嘶吼着号子,浑浊的河水里,不时漂过因力竭而亡的纤夫尸体。岸边新立的石碑上,蔡京亲笔题写的 “丰乐永济” 西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而不远处,成群的乌鸦正啄食着冻僵的流民尸体,将鲜红血迹溅在石碑底座的饕餮纹上。
某次复相宴会上,赵佶凝视着蔡京新写的瘦金体屏风,墨迹未干的 “天下太平” 西字,与殿外传来的灾民哭号声形成刺耳对比。“元长确有经世之才。” 帝王话音未落,蔡京己伏地叩首,浑浊老泪浸透青砖,“老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这场君臣相得的戏码每重复一次,朝堂之上的党争便愈演愈烈。新旧两党官员在蔡京操控下,为争夺 “崇宁通宝” 铸币权、市舶司肥差,不惜互相构陷,甚至将对方妻女卷入风月案中。汴京勾栏瓦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正讲着 “六贼当政” 的段子,台下看客们哄笑时,却不知城外金兵的铁蹄,己踏着燕山的积雪,碾碎了北宋最后的安宁。朱雀门外,流民们在寒风中点燃的篝火忽明忽暗,火光照亮他们手中残破的《政和五礼新仪》,书页间夹着的野菜碎屑,与远处艮岳彻夜不灭的灯火,共同编织成王朝覆灭前最后的荒诞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