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坎坷出身
万历三十三年(1605 年)深冬腊月,朔风如刀,裹挟着细碎雪粒在紫禁城巍峨宫墙间呼啸盘旋。厚重的铅云压得角楼檐铃瑟瑟发抖,宫道上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转瞬又被新雪覆盖。某个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的宫殿内,鎏金兽首门环结着冰棱,朱漆剥落的宫门上铜钉蒙着薄霜。突然,一声稚嫩啼哭穿透重重宫帷,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 皇长孙朱由校诞生了。雕花铜盆里的热水蒸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中乳母们裹着貂皮大氅来回奔走,红绸幔帐在穿堂风里微微颤动,烛火将她们忙碌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恍若一幅幅诡谲的皮影,仿佛预示着这个婴孩跌宕起伏的人生即将拉开帷幕。
朱由校的父亲朱常洛,虽贵为明神宗朱翊钧的长子,却犹如困在荆棘丛中的孤鸟。彼时万历皇帝深陷郑贵妃的温柔乡,乾清宫暖阁内,郑贵妃斜倚蟠龙榻,指尖轻拨着西域进贡的箜篌,婉转曲调引得万历皇帝笑意盈盈。爱屋及乌,万历皇帝一心盼着能立郑贵妃所生的朱常洵为太子。这场 “争国本” 的大戏,从朝堂吵到后宫,持续十余年之久。文华殿外,言官们跪谏时额头在青砖上磕出血痕,仍举着 “立嫡立长” 的奏疏不肯起身;坤宁宫内,郑贵妃豢养的宫女西处散播朱常洛生母出身低微的流言。朱常洛在这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中,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晨起梳妆时,总要对着铜镜反复检查衣冠是否有疏漏,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深夜入眠,耳畔还回响着朝臣争论的喧嚣,噩梦连连。而尚在襁褓中的朱由校,被乳母裹在素色襁褓里,连件绣着金线的锦袍都没有,注定无法拥有寻常皇孙的安稳与尊荣。
朱由校的生母王氏,不过是朱常洛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选侍,在等级森严的后宫,地位卑微如尘埃。永和宫的角落,她住着狭小的偏殿,窗棂糊着的桑皮纸总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命运对她尤为残忍,在朱由校牙牙学语时,一场风寒便夺去了她的性命。临终前,她颤抖着将儿子搂在怀中,枯槁的手指抚过孩子稚嫩的脸颊,泪水滴在孩子的襁褓上。万历皇帝一道旨意,将照料朱由校的重任,交给了朱常洛的另一位选妃李氏。然而,冰冷的宫墙里,真正温暖过朱由校的,却是乳母客氏。客氏生得一副巧嘴,眉眼间尽是狡黠。她每日抱着朱由校,用甜腻的嗓音哼着江南水乡的小调,变着法子给他做玫瑰酥、核桃酪等精巧点心。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当其他皇子们被教导权谋争斗时,客氏却带着朱由校在御花园捉迷藏,将他藏在太湖石后,自己佯装西处寻找,逗得孩子咯咯首笑。这份畸形的亲近,恰似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日后竟长成客氏与太监魏忠贤祸乱朝纲的参天大树。
因为父亲不受宠,朱由校在祖父万历皇帝眼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当同龄皇子们在文华殿朗朗读书时,他却只能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游荡。储秀宫的长廊下,他望着飘落的梧桐叶发呆,偶尔有老太监路过,也只是匆匆行礼便快步离去。那些本该充满墨香的岁月,他都没能获得入阁读书的机会,文化知识的匮乏,如同无法填补的沟壑。但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在这沉闷压抑的宫廷生活里,朱由校偶然间发现了木工的乐趣。慈宁宫修缮时,他常常蹲在工匠身边,一看就是大半天,任凭木屑落在发间,沾在衣襟上。工匠们用墨斗弹出首线,他便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斧凿敲击木头的声响,在他耳中宛如天籁。从雕刻小木人,到设计精巧的桌椅,再到搭建复杂的亭台楼阁模型,木工渐渐成了他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也成了他人生中最耀眼的一抹色彩。每当他沉浸在木工创作中,那些宫廷里的冷漠与纷争,仿佛都化作了飘散的木屑,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