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一天,晨曦初露时便己褪去了料峭春寒,金灿灿的阳光如碎金般洒在洛阳城的琉璃瓦上,连檐角蹲兽的鎏金鳞片都泛起暖融融的光晕。晋朝太子司马衷身着月白锦袍,外罩石青纱褂,腰间玉带用蹀躞带串着双鱼符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油脂光泽。他抬手拂开垂落的紫藤花帘,锦靴踩在沾着露水的鹅卵石小径上,身后跟着十数名垂手侍立的太监,衣角拂过草丛时惊起几只蓝翅粉蝶。
园内早己是春光烂漫,西府海棠开得如云似霞,重重叠叠的花瓣间漏下斑驳光影,偶有蜜蜂钻过花心时振翅的嗡嗡声;几株晚樱在曲径尽头堆起粉白雪浪,风过时细瓣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宛如哪位仙子打翻了胭脂奁。绿芜坪上的草色新如碧玉,沾着晨露的草尖在风中轻轻摇曳,引得几只黄雀在垂丝海棠枝头跳跃啼鸣,鸣声清脆如碎玉相击,惊得叶间露珠滚落,砸在下方的紫地丁上。
司马衷负手而行,袍角扫过蔷薇架时勾落一片花瓣,他却浑然未觉,只微眯着眼望着眼前的绚烂春光,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行至荼蘼架下时,他忽然驻足,抬手轻抚过一朵重瓣荼蘼的柔腻花瓣,指尖沾染了若有似无的甜香。随侍的太监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为首的老太监刘安捧着鎏金手炉,见太子兴致颇高,便躬身指向不远处:“太子您瞧,那株绿萼梅今年开得格外繁盛,昨儿个还见着有白鹇在树下啄食落英呢。”
司马衷闻声望去,果然见假山旁一株梅树缀满了莹白花瓣,花心透着一抹清绿,在姹紫嫣红中更显雅致。他刚要开口赞叹,一阵 “呱呱” 声自前方池塘传来,惊飞了枝上栖息的画眉。一行人转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 半亩方塘水波潋滟,田田荷叶如碧玉盘般铺展水面,几枝早开的荷花亭亭玉立,粉红花瓣上凝着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忽然间,一只青背白肚的青蛙从荷叶上纵身跃起,蹼足划过水面时拉出银亮的水线,“扑通” 一声扎入水中,荡开的涟漪撞得相邻荷叶上的露珠纷纷坠入塘中。
司马衷被这动静吸引,脚步顿住,他歪着头看向池塘,眉峰微蹙,眼神中满是困惑。只见他反复着玉带扣上的蟠螭纹,喉结轻轻滚动两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你们且看,这些呱呱乱叫的东西,究竟是公家所养,还是私人所畜?” 说罢还伸手指向又一只蹦上荷叶的青蛙,那蛙鼓着腮帮子,正朝着日头发出洪亮的鸣声。
话音落下的刹那,周遭静得能听见池鱼唼喋的水声。随侍的太监们先是一愣,喉结齐齐滚动,随即面面相觑,刘安手中的鎏金手炉晃了晃,炉盖与炉身碰撞出细碎的声响。他慌忙稳住手炉,偷眼瞧向太子,见司马衷仍是一脸认真地望着池塘,甚至探着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不禁在心中暗叹: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怎奈太子心思竟似三岁孩童。其余小太监更是吓得垂首噤声,指尖紧张地绞着衣摆暗纹,只觉得这问题比太傅考校的《论语》章句还要难上百倍 —— 天地间的蛙鸣何时论过公私?春风拂过池塘,吹得荷叶沙沙作响,那此起彼伏的 “呱呱” 声此刻听来竟像是嘲弄,让太监们站在原地,只觉得后颈的汗珠顺着衣领往下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