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檐角的铁马在夜风中叮当作响,贾南风扶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望向太极殿,嵌着东珠的护甲将掌心掐出月牙形血痕。自武帝梓宫落葬峻阳陵后,杨骏身着紫袍玉带的身影便日日盘踞丹陛之上,那方 “皇帝行玺” 被他锁入凌云阁三重铜柜,就连她为太子选侍读的懿旨,都要经杨府长史朱振用印时斜睨的眼神碾磨。三日前显阳殿召见掖庭令的场景如烙铁般烫在眼底 —— 杨骏族甥杨邈率领的羽林卫撞开雕花槅门时,檀木案上为宫眷庆生的鲛绡笺正被靴底碾作齑粉,袖中紧攥的釉里红茶盏骤然炸裂,飞溅的瓷片在腕间划开三寸血口,殷红血珠渗进凤袍暗纹,像极了父亲贾充临终前咳在她手背上的血点。此刻她盯着铜雀台复刻模型上蒙尘的雀喙,忽然想起当年初入太子宫时,武帝指着邺城铜雀台画像说 “此乃魏武揽权之地”,而如今她却要在这凤仪宫里,对着一堆琉璃瓦当空耗春秋。
三更梆子声混着秋雨漏滴敲打在琉璃瓦上,贾南风屏退持灯宫娥,鎏金香炉里的龙脑香在帷帐间织成青烟罗网。密使王衍单膝跪地时,袍角还沾着朱雀门外的泥泞,当他提及汝南王司马亮在许昌演武场命匠人锻造三尖两刃刀,每柄刀刃都淬着西域毒砂时,她拨弄香灰的银匙突然折断,半片匙刃掉进炉中溅起火星。而当听到楚王司马玮因北军中候印绶被夺,在府邸将先帝亲赐的和田玉杯砸得粉碎,玉屑嵌入地砖缝里宛若碎冰时,她喉咙里溢出嗬嗬轻笑,震得博山炉的青烟都颤了三颤:“去告诉楚王,本宫妆奁匣第三层暗格的鎏金匣里,还收着景初年间先帝北伐时斩过鲜卑单于的金错刀。” 话音未落,侍女捧来的鎏金托盘上,描金漆盒正渗出龙涎香与血污混合的腥甜气息,凤钗挑开蜡封的刹那,锦缎密信上孟观混着朱砂写就的 “杨骏府藏甲三百,匿于东厢夹墙” 跃入眼帘,每个字的勾划都像未凝的血滴,在素绢上洇出暗纹。
月华透过含章殿菱花窗,将琉璃瓦的阴影投在菱花镜上。贾南风卸下九凤金步摇时,鬓边新添的银丝被烛火镀成金线,镜中女子用胭脂掩盖眼角细纹的动作忽然顿住 —— 镜里镜外,那对燃烧着幽火的瞳孔多像父亲临终前的眼睛。那时他攥着她的手腕咳血,指节深陷进旧疤:“南风啊,权力这杯酒需用敌人的血温,当年高平陵之变……” 话音未落便气绝,而此刻她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按在密诏上,那方用皇后玺印翻刻的 “奉天讨逆” 令牌正在丝绸上洇开暗红印记,恰如当年父亲将曹爽的血按在禅位诏书上的指痕。殿外夜枭连啼三声,她知道这是楚王铁甲军进驻云龙门的信号,当值的殿中侍御史张劭己揣着伪造的诏书驰向武库,靴底踏过的青石板正浸透秋雨。铜漏滴到第五刻时,她忽然命掌服官取来玄色翟衣,十二章纹的珍珠在烛火下流转冷光,内侍系白玉大带时,带钩上的蟠螭纹恰好硌在腕间旧疤,疼痛让她嘴角勾起凄厉的笑,恰似殿外那轮被乌云啃噬的残月,而云层深处,正滚动着洛阳城即将倾颓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