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年间的洛阳城,晨雾裹挟着铁锈味在朱雀大街弥漫。宣德门前的铜驼静默伫立,驼背上凝结的露水倒映着宦官车队飞扬的皂色旌旗 —— 自从中常侍曹节、王甫在宫廷政变中绞杀窦武、陈蕃,这些昔日被称作 “刑余之人” 的阉竖,正以扭曲的快意掌控着帝国命脉。他们将鸩酒赐给不听话的宫女,用浸毒的竹简批阅奏章,连宫墙阴影里的更漏声,都沾染着令人战栗的肃杀。
建宁二年深秋,郎中谢弼踏着满地霜叶走向未央宫。他怀中的谏疏被冷汗浸透,墨迹晕染的 “窦武忠良,陈蕃清正” 八字在烛火下泛着血色。当他在太极殿高呼 “陛下不可自毁长城” 时,回音撞在冰冷的蟠龙柱上,惊起梁间蛰伏的寒鸦。七日后,洛阳狱卒用浸透麻沸散的棉帛捂住他口鼻,这位敢言首臣的尸体被裹着草席弃于洛水,水面漂浮的枫叶渐渐被染红,如同他未写完的奏章残片。
黑暗的重压下,大司农张奂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执笔时,手背上的箭伤疤痕隐隐作痛 —— 那是他在西北抵御羌人时留下的印记。他铺开蜀地进贡的织锦,以戍边二十载的热血写下:“窦太后垂帘十载,抚育陛下于襁褓;窦武陈蕃辅政,曾使仓廪充实、边关晏然。今陛下若行宽仁,必能...” 奏章送入宫廷,汉灵帝刘宏着 “中兴汉室” 西字,指腹却被曹节递来的密折划破,鲜血滴在 “张奂意图谋反” 的字迹上,晕开一片猩红。
张奂并未因贬谪而退缩。当他得知被禁锢的士人在荒野忍饥受冻,竟变卖祖传的西域夜光杯,换作千石粟米救济。此举彻底触怒宦官集团,曹节在皇帝面前撕碎弹劾奏章,指甲深深掐进檀木桌案:“张奂私通党人,意图颠覆社稷!” 三日后,这位戍边名将被贬为庶人,他站在自家府邸前,看着 “冠军侯第” 的匾额被粗暴摘下,白发在朔风中凌乱如枯草。
同年十月,洛阳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曹节裹着狐裘,在西园与王甫密谋至深夜,案上摊着伪造的 “党人联络图”,墨迹未干的姓名旁,己画满狰狞的朱圈。当汉灵帝在黄绫圣旨上按下玉玺时,窗外的雪忽然变成暗红色 —— 那是诏狱方向燃起的冲天火光。李膺被铁链拖入刑场时,仍在高诵《春秋》,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瞬间,他颈间迸溅的热血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头颅悬挂于宣平门,与城墙上斑驳的 “汉” 字军旗相对。
大搜捕的恐怖浪潮席卷全国。并州刺史带着缇骑踹开隐士家门,将正在授课的老儒锁上枷锁;会稽郡的年轻书生成了悬赏榜上的要犯,在逃亡途中跌落悬崖,怀中紧攥的《论语》被山风撕成碎片。洛阳诏狱的地牢里,镣铐声与哀嚎声交织,腐臭的血腥气渗入青砖缝隙,连狱卒靴底的积雪都泛着暗红。据司隶校尉府的密档记载,这场浩劫中,百余名清流名士魂断刑场,六百余家士族被抄没,两千余人被终身禁锢。
朝堂之上,官员们将笏板抱在胸前的姿势越发谦卑。每日早朝,御史台的铜匦里塞满匿名告密信,连尚书令批改公文时,都要反复确认墨迹是否有毒。宦官们的权势达到顶峰,他们将自家子弟安插到州郡要职,甚至在未央宫前搭建起比皇宫还奢华的宅邸,飞檐斗拱间,悬挂着从党人家中掠夺的青铜编钟。
汉灵帝刘宏蜷缩在温德殿的龙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哭号,眼神空洞地望着穹顶的蟠龙藻井。他想起登基那日,太傅陈蕃亲手为他戴上的冕旒何等庄重,如今却连更换皇后的诏书,都要经过曹节过目。窗外的洛阳城在暮色中渐渐隐没,乌云压城,如同帝国摇摇欲坠的命运。当第一声惊雷炸响,这位年轻的帝王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