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的洛阳城,铅云低垂,春寒裹挟着细雪扑打在斑驳的城墙上,积雪尚未化尽的朱雀大街,却蒸腾着令人窒息的燥热。十二岁便被外戚推上皇位的汉灵帝刘宏,在十常侍经年累月的阿谀奉承中,早己褪去少年懵懂。他挥袖间,将西园化作了颠覆千年纲常的荒诞剧场。朱漆廊柱缠着金丝藤蔓,明黄绸缎垂落如帘,鎏金匾额上 “官市” 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目寒光。每当晨钟撞响,檐角铜铃便震颤出一串幽鸣,宛如为这场闹剧奏响的丧歌。
三丈高的楠木照壁被油脂抹得锃亮,密密麻麻的价目表如同一张贪婪的巨网,将朝堂官爵明码标价:三公之位千万钱,九卿五百万,至于州牧郡守,竟精确到 “大郡八百万,次郡六百万,贫瘠之地亦需三百万”。照壁角落的 “贷款细则” 用朱砂勾勒,血红字迹写着:“首付三成可赴任,余资三年偿清,本息翻倍”。洛阳城的豪门贵胄、商贾子弟闻风而动,西园门前的青石板被车轮碾出深深沟壑,算盘珠子的脆响混着铜钱撞击声,惊得宫墙寒鸦扑棱棱飞向阴云密布的天际。守在门口的小黄门们,个个眼尖手快,见衣着华贵者便小跑上前殷勤接引,若遇衣着寒酸的,便冷眼驱赶,将市井市侩之态展露无遗。
某日清晨,冀州名士崔烈在门客的怂恿下,怀揣着半车珍宝,通过中常侍曹节的牵线搭桥,以五百万钱的 “友情价” 购得司徒之位。册封大典那日,他身着玄色织锦官袍,九旒进贤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刻意挺首的脊背却难掩微微颤抖。当他踏上金銮殿汉白玉台阶时,余光瞥见班列中老臣们紧蹙的眉头,新贵们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朝会之上,他宣读政令时声音发颤,连竹简都被汗水洇湿。退朝路过御花园时,几个年轻郎官倚着太湖石交头接耳,议论声随风飘来:“瞧这司徒大人,连冠冕上都沾着铜绿!” 崔烈手中的象牙笏板 “当啷” 落地,在寂静的长廊中激起刺耳回响,惊飞了栖在枝头的画眉鸟。此后多日,他独坐书房,对着铜镜反复端详自己的面容,试图从镜中寻回往日清高名士的影子,却只看到一个被铜臭浸染的躯壳。
与此同时,刘宏正猫着腰蹲在西园 “万金堂” 里。金砖铺就的地面倒映着摇曳烛光,楠木架上摆满西域进贡的夜光杯、南海明珠串。他用镶玉的指甲轻轻刮过金锭表面,听着细碎的刮擦声,喉咙里溢出孩童般的咯咯笑。忽然他抓起一把五铢钱抛向空中,铜钱如雨点般砸在珍珠屏风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命工匠打造了特制的钱箱,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饕餮纹,仿佛寓意着永无止境的贪欲。更荒唐的是,他命人在各州郡进贡的文书上加盖 “中署验讫” 的私印,要求将贡品中最瑰丽的翡翠、最珍稀的香料,先行送入自己的私库。当满载贡品的车队缓缓驶过洛阳街头,百姓们挤在巷口,看着车上流光溢彩的奇珍,再摸摸怀中干瘪的粮袋,浑浊的泪水滴落在龟裂的土地上。有老妪望着车队,喃喃自语:“这世道,连老天爷都在哭啊。”
中常侍吕强跪在太极殿前,花白的胡须沾满泪水。他颤抖着展开先帝遗诏,声音哽咽:“孝明皇帝曾言‘为官者当以万民为念’,陛下此举,与暴秦何异?” 刘宏斜倚在象牙龙椅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玛瑙扳指,金丝绣着蟠龙的袍袖垂落,遮住了嘴角不屑的冷笑:“老大人,先帝留下的国库早见底了,朕不开源,难道让文武百官喝西北风?”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命小黄门撤去跪垫。吕强跌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耳畔似乎响起了千里之外百姓的哀号。他蹒跚着走出宫门,看见街边饿殍,老泪纵横,解下身上御寒的披风,盖在逝者身上,却换来旁人的嘲笑:“老糊涂,这能顶什么用?”
当西园的铜臭味渗入每道宫墙,当 “千里为官只为财” 成了朝堂共识,这个曾让西夷宾服的大汉王朝,己然在权钱交易的腐蚀下摇摇欲坠。城外的流民如黑色潮水般涌动,他们啃食着树皮,用破布裹着冻伤的双脚,朝着洛阳城的方向艰难前行,眼中闪烁着绝望与愤怒。而深宫内的帝王,仍在醉心于他用铜钱堆砌的幻梦,把玩着新得的夜光杯,却不知,覆灭的惊雷,己在乌云深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