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光和二年暮春,洛阳城上空仿佛倒扣着一口生铁铸就的巨鼎,将整座城池蒸腾出粘稠的腥气。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缝里渗出暗红污渍,商贩们交头接耳时总要先警惕地扫视西方 —— 昨夜御史台冲天的火光,至今仍在他们眼底灼烧。唯有司隶校尉府门前,三十六根青铜戟戟尖凝着霜,在铅云下泛着冷光,恍若群狼呲出的獠牙。
阳球立在西厢房窗前,案头青铜灯盏吞吐着幽蓝火焰,将密报上的朱砂批注染成诡异的绛紫色。竹简堆里混着半块冻得发黑的人耳,那是冀州流民拼死送来的证物。他的指尖抚过青州血书末尾的孩童手印,墨迹己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王甫之侄纵马踏死三岁稚子,其母哀哭三日,竟被剜舌悬于城门示众。” 檐角铜铃突然乱响,惊起他腰间螭纹玉佩的幽鸣,十年前先帝临终托孤的场景如烙铁般烫进脑海 —— 那只枯槁的手紧攥着他的衣袖,浑浊的眼中滚落血泪:“朕若去后,卿当为大汉擎天柱石。”
“大人!段颎家奴当街挖眼!” 凄厉哭喊刺破死寂。两名老者跌撞而入,其中一人怀中抱着血肉模糊的少年尸身,空洞的眼眶里还插着半截青铜簪。阳球猛然转身,案上竹简如惊鸟般西散飞溅,最上方那卷 “太尉段颎通宦密札” 正巧翻开,露出曹节亲笔批注的 “事办妥,万户侯可期”。他望向未央宫方向,那里飘来的龙涎香裹着腐肉气息,在半空凝成张牙舞爪的恶鬼形状。
朝会那日,漏壶滴水声格外刺耳。阳球在更衣室反复抚摸衣匣底层的先帝遗诏,绢帛上的朱砂御印己被得微微发烫。踏入太极殿时,十二根蟠龙柱上的金箔在他眼前晃成一片血色,曹节三角眼中的阴鸷,王甫玉扳指转动时的细微声响,都化作毒蛇信子,在他后颈游走。当刘宏漫不经心地问起青州蝗灾,阳球突然扯开官袍系带,素衣如雪轰然落地,震得丹墀下群臣倒吸冷气:“陛下!此衣为青州百姓血泪所染,臣今日要为三百冤魂讨还公道!” 他展开卷轴,每念出一条罪状,便将物证掷于阶前 —— 沾着脑浆的田契、被军饷染红的账本、带着铸造者指纹的假币,金石相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炸响,惊得殿角铜鹤的翅膀都在颤抖。
诏狱地牢中,腐臭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阳球将烧红的铁链甩在王甫溃烂的伤口上,火星溅进蛆虫蠕动的疮口:“建宁三年寒衣节,你儿子把民女剥光绑在冰柱上,看着她从惨叫到冻成冰雕,你可还记得?” 王甫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濒死野狗般的呜咽。当阳球取出用麻绳串起的二十根指骨,这个昔日权倾朝野的宦官终于崩溃,指甲在青砖上抓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青砖缝隙里渗出的水都染成了猩红。
曹节得知王甫伏诛时,正在永宁宫为太后梳头。象牙篦子突然在发间断裂,木屑深深扎进掌心。当夜,十二名老宦官在密室里咬破舌尖,将血滴入青铜爵中。摇曳的烛火将他们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化作厉鬼,时而聚成妖魔。次日早朝,他们抬着先帝灵位闯入,白发苍苍的脸上涂满松脂,泪水混着血珠滚落:“阳球私刻陛下生辰八字的诅咒人偶,妄图弑君谋反!” 刘宏望着灵位上先帝怒目圆睁的画像,冷汗浸透三层龙袍,颤抖的朱笔在黄绢上拖出长长的墨痕。
秋夜的洛阳城细雨如刀,阳球在刘郃宅邸地窖展开城防图。潮湿的霉斑爬满羊皮纸,陈球带来的密信上,北军五校将领的血手印还未干涸。突然,瓦片轻响混着锁链哗啦声,地窖瞬间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曹节立在台阶上,手中把玩着带血的螭纹玉佩 —— 那是从阳球最信任的侍卫心口剜出的。“阳大人,你忘了?” 曹节的三角眼泛起毒蛇般的绿光,“天子脚下,哪有藏得住的影子?”
刑场上,三丈高的木架在狂风中吱呀作响。阳球被铁链吊在顶端,望着朱雀大街尽头的未央宫。那里飘来新铸五铢钱的铜腥味,混着丝竹管弦声。当刽子手举起寒光闪闪的鬼头刀,他突然仰头大笑,鬓角霜雪簌簌而落:“昔年董宣强项令,今日阳球断头臣!苍天有眼,必诛阉党!” 刀锋落下的刹那,洛阳城惊雷炸响,暴雨裹挟着血水冲刷着青砖,而未央宫的铜雀台上,曹节正将金印递给新上任的官员,烛火映得他脸上的笑容狰狞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