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的嘉德殿前,深秋的寒风裹挟着砂砾,如千万支箭矢拍打着丹墀。汉灵帝刘宏蜷缩在龙榻之上,指节深深陷进金丝织就的软垫,骨节泛白。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中,最上方那封加急军报被烛光映得通红,羊皮纸上 “八州并起,众数十万” 的字迹宛如血痕,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化作汹涌的黄巾军,正踏破冀州、豫州的城池。阶下跪着的谏议大夫吕强鬓发斑白,额头青筋暴起,冷汗顺着皱纹蜿蜒而下,浸透了绣着獬豸的官服:“陛下,党锢之祸己历二十年,若此时能赦免李膺、杜密等党人,以天下贤才之力,或可解燃眉之急。”
一旁的左中郎将皇甫嵩双手紧扣青铜剑环,指腹着剑柄上斑驳的饕餮纹,那是祖父皇甫规平羌时的佩剑。作为世家子弟,他比谁都清楚党人集团的底蕴 —— 那些被禁锢的清流名士,哪个不是门生故吏遍天下?“昔日党人虽触怒天威,然皆是忠君爱国之士。今张角以‘苍天己死’蛊惑万民,非集天下英才不可破。” 他刻意放缓语气,靴底在冰凉的青砖上碾出细微声响,目光扫过刘宏苍白如纸的脸,“况且... 北军五校兵力不足,若不启用党人部曲,恐难...”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似战鼓催命。
龙椅上的刘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冠冕上的珠串叮当作响,猩红的血沫溅在明黄龙袍上,宛如绽放的红梅。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党锢之祸,他亲手将数百名朝臣投入诏狱,无数清流倒在廷杖之下,如今却要向这些 “乱臣贼子” 低头?但城外不断传来的战报比寒冬更刺骨 —— 波才在颍川大破朱儁,张曼成攻占宛城,冀州刺史被杀的头颅正悬挂在城楼上示众,森森白骨在风中摇晃。“准奏。” 他吐出的字句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即刻解除党锢,命各州郡征调精壮,不得有误!” 言罢,抓起案头的玉玺狠狠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当洛阳的狱卒用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地牢大门时,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年逾七旬的陈寔正借着牢窗透进的一缕微光,用粗糙的麻绳修补破衣。这个因 “党人” 罪名被关押八年的老者,指甲缝里还嵌着当年受刑时的血痂。望着狱卒手中的赦书,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抚过 “特赦” 二字,仿佛触碰着遥不可及的梦境。三日后,数百辆马车驶出洛阳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扬起漫天尘土。车上载着被赦免的党人,他们的车辕上还残留着昔日流放时的泥渍,却己换上崭新的征辟文书,墨迹未干,却透着几分苍凉。
颍川战场上,暮色如血,皇甫嵩身披玄甲,站在高处俯瞰连绵的黄巾军营帐。寒风掠过他紧绷的下颌,勾起一缕碎发。忽然,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教诲,“用兵之道,在于审时度势”。他握紧腰间的虎符,低声下令:“收集枯草,浸透桐油。” 随着东南风骤起,无数火箭划破夜空,如流星坠地,瞬间点燃营垒。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腾空而起,照亮了张梁惊愕的面孔。黄巾军在火海中发出凄厉惨叫,浓烟蔽日,惨叫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火光映红了皇甫嵩冷峻的脸,也在他眼底投下一抹嗜血的阴影。与此同时,朱儁在西华率领轻骑,趁着夜色奇袭黄巾军粮草辎重;卢植在冀州筑起九道防线,壕沟中插满尖锐的鹿角,将张角主力死死困在广宗城下,每一道防线都浸染着将士的鲜血。
中平元年腊月,当最后一支黄巾军残部在曲阳被剿灭时,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皇宫的铜驼大道上,运送尸体的牛车络绎不绝,车轮碾过冻硬的血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恶臭,与祭坛上的檀香混杂,化作刺鼻的怪味。皇甫嵩捧着张角的棺椁进京献捷,玄甲上的血迹尚未干透。踏入西园,却见刘宏正痴迷于账本,沾满朱砂的手指拨弄算盘,清脆的珠子碰撞声与远处传来的哭声交织。“卿破贼有功,当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 刘宏头也不抬,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不过这侯位,卿愿出多少钱买?”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震得屋瓦簌簌作响。
洛阳城外的邙山之巅,新任冀州牧袁绍负手而立,腰间的玉珏随着呼吸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暮色中,洛阳城的轮廓模糊不清,宛如一座即将倾塌的危楼。他望着远方,眸中闪过一丝冷芒。这场看似胜利的平叛,不过是揭开了东汉王朝溃烂的疮疤。被征调的地方豪强拥兵自重,在各自的地盘上招兵买马;被赦免的党人暗中积蓄力量,在酒肆茶楼中密谋;而张角的余部仍在青州、徐州的山林中蛰伏,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更远处,西凉的董卓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中原;并州的丁原磨着锋利的马刀,麾下的并州狼骑蠢蠢欲动。寒风呼啸,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帝国的边陲酝酿,而这摇摇欲坠的东汉王朝,早己千疮百孔,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