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元年的暮春,长安城牡丹开得正艳,重重朱墙内,曲江池畔丝竹声喧。大明宫含元殿的丹墀上,十六岁的李儇歪倚在鎏金蟠龙榻上,指尖反复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杯中琥珀色琼浆倒映着他尚未褪去稚气的面容。殿外,晨钟暮鼓准时响起,将宫廷的奢靡与市井的喧闹切割成两个世界。而在千里之外的南诏国羊苴咩城,战鼓己震碎澜沧江畔的晨雾,十万蛮兵跨着滇马,举着绘满日月星辰图腾的牛皮盾,如黑色潮水般漫过唐诏边境的铜柱关。守关唐军点燃的烽火,在暮色中连成血色长龙,却始终未能惊破长安城里的绮梦。
南诏军队的铁蹄踏碎了蜀地的安宁。沿途村寨燃起冲天大火,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老弱妇孺的哀号混着马嘶声在山谷回荡,蛮兵弯刀下,孩童的襁褓被鲜血浸透,年长者的白发沾满泥土。先锋部队仅用三日便兵临成都城下,箭矢如蝗雨般掠过雉堞,守城唐军的甲胄在阳光下迸溅出血珠。锦江被染成赤色,浮尸堵塞河道,浣花溪畔的丝绸作坊化作废墟,蜀锦残片裹着焦黑的尸体,随波漂向远方。成都西门外的茶市,往日茶香西溢的茶寮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破碎的茶碗与散落的茶叶被马蹄踏成齑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交织的刺鼻气息。
长安城接到战报时,李儇正与宦官田令孜在新建的 “月灯阁” 蹴鞠场嬉闹。金盔铁甲的信使浑身浴血闯入场中,跪呈急报的双手还在颤抖,战报边缘被血水晕染得字迹模糊。少年天子漫不经心地展开文书,目光扫过 “成都危在旦夕” 几字时,不过轻哼一声:“让剑南节度使自行处置。” 说罢又捡起滚到脚边的鞠球,继续与田令孜玩闹。场边伶人立即奏响欢快的《霓裳羽衣曲》,掩盖了远处传来的隐隐哭声。而在中书省,官员们望着地图上不断推进的南诏军旗,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摊开的舆图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朝堂之上,宰相卢携与郑畋激烈争吵,唾沫星子飞溅在满是折痕的战报上。卢携固执己见,主张征调河朔藩镇的骄兵;郑畋则苦劝启用熟悉西南军务的老将。争论声中,接连换任的将领如走马灯般奔赴前线。王侃率领的五万大军,因后勤断绝在大渡河畔溃败,将士尸体填满河道;吴行鲁弃城而逃时,竟将成都府库的半数财帛装车私运。五月中旬,成都外城沦陷,南诏军头戴兽骨面具,挥舞着青铜弯刀,将锦官城变间炼狱。市舶司的珍宝被洗劫一空,武侯祠的梁柱上挂满百姓首级,连千年古刹大慈寺也未能幸免,藏经阁的灰烬飘向灰蒙蒙的天空。寺庙内,年迈的住持抱着残缺的佛经,在瓦砾堆中喃喃诵经,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得粉碎。
转机出现在深秋。高骈率五千 “黑云都” 精锐从交趾疾驰而来,战马鬃毛上还沾着岭南的露水。这位曾在红河之畔大破南诏的名将,此刻站在成都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眼中泛起泪光。他在成都近郊设下 “火牛阵”,命工匠连夜打造千余副利刃,将浸透桐油的麻布系在公牛尾巴。当牛角绑着利刃的公牛被点燃尾巴,如赤色洪流冲入敌阵时,南诏军的阵型瞬间大乱。高骈亲率骑兵趁势掩杀,刀锋劈开蛮兵的皮甲,鲜血浸透了蜀地的红土。经过三日三夜的鏖战,南诏残军仓皇南逃,高骈的军旗终于再次飘扬在残破的成都城头。城破那日,幸存的百姓们从藏身之处爬出,围着满身血污的将士们痛哭流涕,有人甚至捧来家中仅存的糙米,要为凯旋的军队煮粥。
然而这场惨胜代价沉重。据户部统计,蜀地人口锐减三成,府库空虚如洗。战后的成都,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与箭镞,百姓背着瓦罐在废墟中搜寻粮食,孩童的啼哭与寒鸦的鸣叫交织。更令人绝望的是,当成都的断壁残垣尚未修复,北方的黄土地上,王仙芝的义旗己刺破阴霾。濮州的饥民们挥舞着锄头,高喊 “天补平均大将军” 的名号,一场动摇大唐根基的风暴,正从齐鲁大地向整个帝国蔓延。黄河岸边,流民如蚁群般聚集,树皮被啃食殆尽,易子而食的惨剧不断上演,预示着这个曾经辉煌的帝国即将走向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