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111 年深秋,燕山南麓的白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黄的草浪翻涌间,隐隐露出辽宋边境斑驳的界碑。童贯的仪仗队裹着厚重的貂裘,踏着满地霜华缓缓前行,玄色纛旗上金线绣就的 “童” 字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位领枢密院事的权宦掀开貂裘帘幕,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城墙箭楼林立的燕京 —— 那座城墙下,曾是北宋历代帝王魂牵梦萦的故土。
自后晋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拱手让给契丹,这片横亘在中原北方的战略屏障,就像一根扎在北宋心口的钢针。百年来,宋军无数次望着雁门关外的苍茫月色,却始终难以跨越这条咽喉要道。此刻,斥候送来的密报更让童贯瞳孔骤缩 —— 白山黑水间崛起的女真部落,竟派使者密会宋廷,提议南北夹击辽国。密信中,女真首领阿骨打言辞恳切,承诺事成之后归还燕云故地,而墨迹未干的羊皮纸上,还沾着塞外的风雪与血腥气。
童贯着密信边缘的火漆印,忽然想起临行前宋徽宗亲手交给他的密诏。诏书上 “复燕云,雪国耻” 的朱批犹在眼前,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燕京城头猎猎飘扬的契丹旌旗时,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寒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他下意识拉紧貂裘,却不知这封密信将如何改写整个天下的命运。
消息传回汴梁,宣和殿内的沉香袅袅升腾。宋徽宗赵佶着新得的《虢国夫人游春图》摹本,指尖在画中策马仕女的鬓发间停顿良久。这位精通书画音律的帝王,案头正摆着《太平治迹统类》,书中太祖赵匡胤设封桩库、太宗赵光义高粱河车驾败逃的记载墨迹犹新。“收复燕云,当是朕青史留名的不世之功!” 他掷笔于案,玉盏中的龙凤团茶泛起层层涟漪。
1120 年春,渤海湾的冰面刚刚解冻。金国使臣完颜勖率领的船队冲破晨雾,在登州港靠岸时,随行的女真武士腰间环首刀寒光凛凛。宋金双方代表在密州板桥镇的酒肆里,就着咸鱼糙米饭敲定盟约:金军自北向南首取辽国中京大定府,宋军则自雄州出兵,剑指燕京析津府。作为回报,北宋将每年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银的岁币转赠金国,条件是燕云故土必须归还。
当盟约文书盖上御玺的那一刻,汴京朱雀门外张灯结彩,百姓们欢呼 “复汉唐故地”。然而现实很快露出狰狞面目。1122 年西月,童贯率二十万大军北伐,旌旗蔽日的宋军却在白沟河畔寸步难行。辽将耶律大石亲率两万 “鹰军” 发起突袭,箭矢如蝗般掠过宋军阵列。那些平日在汴梁城厢吃空饷的禁军,竟被辽军战鼓吓得瘫倒在地,自相践踏中死伤无数。而与此同时,金军如摧枯拉朽般攻克辽国上京临潢府,女真骑兵在草原上奔驰的扬尘,化作悬在北宋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更致命的失误接踵而至。为赎回己成空城的燕京,北宋不仅照付岁币,还额外支付犒军费二十万两。当宋军接管城池时,只见残垣断壁间散落着烧焦的典籍,粮仓里只剩鼠粪。金国主将完颜宗望在撤离前,望着宋军慌乱修补城墙的滑稽模样,对部下冷笑道:“南朝无人矣!” 这番对话,随着商队南传,很快变成了金国朝堂上的笑柄。
1125 年冬,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路大军南下,铁蹄踏碎黄河冰面。此时的宋徽宗己仓皇禅位,躲在龙德宫内抄写《道德经》。当金兵攻破汴梁外城的战报传来,这位艺术天才望着墙上自己亲绘的《听琴图》,终于明白:那个企图以丹青笔墨勾勒的盛世宏图,终究敌不过女真铁骑的铮铮马蹄。靖康二年的春寒里,徽钦二帝被掳北上,北宋王朝在 “海上之盟” 的幻梦中,走向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