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的白发彻底枯萎了。
她坐在紫气东来阁的废墟上,指尖捻着一缕灰白的发丝,轻轻一搓,便化作细碎的尘埃飘散。林夕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瘦削的肩胛骨从素白斗篷下凸起,像两片即将折断的蝶翼。
"还能撑多久?"他问。
林霜没有回头,只是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血晶,是从十七枚丹胚中留下的唯一一颗,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三天。"她轻声道,"或许更短。"
林夕蹲下身,柴刀横在膝头。刀柄上"深根固蒂"西字泛着微弱的金光,映照出她颈侧蔓延的青色纹路——那是龙气反噬的痕迹,像藤蔓一般缠绕着她的血脉。
"梁州的龙脉逃向了秦岭。"林霜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金色的血沫,"宁无瑕在追它......她需要完整的龙脉重塑肉身。"
风卷起废墟间的灰烬,一片焦黑的碎纸飘到林夕眼前。他认出是《黄庭经》的残页,上面"死户"二字被血浸透,显得格外刺目。
他们连夜挖开了阁楼地基。
月光下,婴孩的骸骨整齐排列成九宫格,每具骷髅的眉心都刻着血纹,与林夕的一模一样。林夕伸手触碰最近的一具骸骨,指尖刚碰到额骨,眼前便闪过破碎的画面——
青铜鼎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鼎内蜷缩着一个婴孩。有人将手掌覆在婴孩眉心,鲜血渗入,刻下符文。婴孩啼哭,哭声化作炊烟,从鼎耳袅袅升起......
"这是养鼎人。"林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跪在骸骨间,白发垂落,像一场未化尽的雪,"以先天纯阴之体为引,在鼎中种下道种。"
林夕突然明白了。他摸向自己眉心的血纹,触感冰凉。
"我们也是鼎。"
林霜没有否认。她轻轻捧起一具骸骨,骸骨在她掌心化作粉末,随风飘向北方——秦岭的方向。
"埋了吧。"她说,"给他们一个解脱。"
他们沉默地埋葬了八十一具婴孩骸骨。每埋一具,林夕眉心的血纹就灼烧一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当最后一捧土落下时,远处传来一声龙吟,悠长而哀戚。
第三天黄昏,林霜的白发只剩三寸。
她盘坐在废墟中央,面前摊开《黄庭经》残卷。血晶悬浮在她眉心,裂纹中渗出金色的光,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灯。
林夕坐在她对面,柴刀横在两人之间。刀身上的金光与血晶的光晕交织,在尘土中投下摇曳的影。
"七星灯阵是秦岭天帝的传承。"林霜的声音很轻,"每盏灯都需要一个守阵人......而守阵人的魂魄,会永远困在灯中。"
林夕握紧刀柄:"你要去?"
"我是最好的选择。"她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细密的鳞纹,"白发枯,龙气蚀,本就活不长了。"
风突然停了。废墟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连虫鸣都消失了。林夕看见林霜的瞳孔开始扩散,黑色中泛出淡淡的金,像日蚀的边缘。
"师弟。"她突然唤他,用的是初遇时的称呼,"炊烟要散了。"
林夕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变淡。一缕炊烟从指尖溢出,飘向北方,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时间到了。"林霜站起身,血晶的光骤然炽烈。她伸手抚过林夕眉心的血纹,指尖冰凉,"记住,紫户在膻中,黄阙在眉间......死户,在脐下三寸。"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化,白发寸寸成灰。最后一刻,她将血晶按在林夕掌心,轻声道:"别回头。"
血晶炸裂,强光吞没了一切。
光芒散去时,林夕独自站在废墟上。
掌心多了一盏青铜灯,灯芯是林霜最后一缕白发,燃烧着青白的火。火光中,他看见北方天际亮起七颗星子,排列成勺状,与那日幻象中的北斗一模一样。
炊烟仍在飘散,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牵着他往北方去。
林夕将灯挂在腰间,拾起柴刀。刀柄上的金光己经暗淡,但"深根固蒂"西字依然清晰。他最后看了一眼埋葬婴孩骸骨的地方,转身走入暮色。
远处,秦岭的山影如蛰伏的巨兽。山巅的七星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是在迎接新的守阵人。
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半张银面具浮出地面,露出宁无瑕猩红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