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桂香钻进梧桐街的巷口时,苏瑶正蹲在"百草堂"后院的石臼前捣姜。石杵与石臼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混着生姜汁辛辣的气息,在晨雾里漫开。她穿了件藕荷色的棉麻围裙,发尾用孙思邈送的银杏簪松松挽着,腕间的粉晶银杏手链随着动作轻响——那是贺凌轩上个月送的定情物,此刻正贴着她温热的皮肤。
"瑶瑶,这姜要捣成泥吗?"小李捧着青瓷碗从里屋探出头,"孙医师说您熬的姜茶要放三年陈的新会老陈皮,我刚从药柜里找出来了。"
苏瑶抬头笑,额角的碎发沾着几点姜汁:"对,陈皮要切丝,和姜泥一起炒到微焦。"她接过碗,指尖触到小李冻得通红的手背,"去把我妈寄来的红糖罐拿过来,那罐是去年中秋寄的,还剩小半罐。"
小李应了声跑开,苏瑶望着石臼里橙黄的姜泥,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包裹。牛皮纸箱上还留着母亲用蓝黑钢笔写的字迹:"阿瑶收,秋凉了,家乡的小黄姜晒得足,配着老陈皮煮茶,暖胃。"箱底压着张照片,是母亲站在老屋院门口,身后晾着成串的姜,阳光把她的白发照得发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你爸非说要拍张最有精神的"。
"阿瑶!"孙思邈的声音从诊室传来,"李婶说她孙子又积食了,你帮我把上周配的消食散再核对遍?"
"知道啦师父!"苏瑶应着,把捣好的姜泥装进青瓷罐,又仔细封上红纸。她望着案头堆着的《伤寒杂病论》和《千金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虚弱得握不住笔,如今己经能帮着孙医师整理医案,给患者写药方。这一切,都像这罐姜茶,从辛辣到回甘,一步步熬过来的。
傍晚时分,贺凌轩推开门时,正撞见苏瑶踮脚往屋檐下挂灯笼。她穿着件月白色毛衣,发梢沾着几点碎金——是诊室窗台上那盆金桂落的。见他回来,她笑着招招手:"快来帮我,这灯笼穗子总系不牢。"
贺凌轩放下公文包,上前托住灯笼底部。两人的指尖在竹篾上相触,苏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泛红:"你手怎么这么凉?"
"在楼下等了你半小时。"贺凌轩揉了揉鼻子,"便利店买热牛奶,结果碰到王阿姨拉着我聊她孙子的钢琴比赛......"
苏瑶踮脚替他理了理衣领,触到他颈间的温度,忽然笑了:"那正好,我煮了姜茶。"她指了指厨房,"用家乡的小黄姜,配着陈皮和红糖,师父说这方子最是驱寒。"
厨房的玻璃窗蒙着层白雾,苏瑶揭开砂壶盖时,热气"轰"地涌出来,裹着姜的辛辣、陈皮的醇厚和红糖的甜,在两人之间漫开。她倒了小半杯,递到贺凌轩面前:"尝尝看,会不会太辣?"
贺凌轩接过杯子,指尖与她的相触。深秋的水凉得刺骨,可她的手却暖得像团火。他低头抿了一口,姜汁在舌尖炸开,紧接着是陈皮的甘香和红糖的柔滑,最后化作一股热流首冲天灵盖。"好喝。"他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比我妈煮的还香。"
"那是当然。"苏瑶抿着嘴笑,"我偷偷加了点蜂蜜——师父说你胃不好,不能太刺激。"她指了指砂壶旁的玻璃罐,"你看,用的是槐花蜜,你说这个甜得最纯粹。"
贺凌轩放下杯子,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蜜渍。他的动作很轻,像在碰什么易碎的珍宝:"瑶瑶,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遇见你之后,连冬天都没那么冷了。"他望着她腕间的粉晶手链,"以前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总觉得风像刀割。现在只要想着你煮的姜茶在等我,就觉得......"他喉结动了动,"就觉得再难的事,都能熬过去。"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她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陪床时,隔壁床的阿姨拉着她的手说:"小姑娘,看你家先生看你的眼神,像在看块宝。"当时她还笑阿姨眼尖,此刻才明白,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是连呼吸都带着甜的。
"凌轩。"她轻声唤他,"我有话想跟你说。"
贺凌轩立刻坐首身子,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也想跟你说......"
两人的话同时出口,又同时顿住,相视而笑。苏瑶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先说。"
"我想说......"贺凌轩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心口,"我想说,从去年秋天在巷口看见你喂猫开始,我就喜欢你了。看你蹲在地上,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嘴里还念叨'小橘你要多吃点',我就想,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傻,自己都没吃饱饭,还管别人。后来你去诊所实习,我常假装路过,就为了看你穿白大褂的样子。你给老人扎针时会屏住呼吸,给小孩喂药会变魔术,被患者误解时会偷偷抹眼泪......可你不知道,每次你低头写病历的时候,发顶的旋儿都在动,像只小松鼠在囤松果。"
苏瑶的眼泪慢慢落下来。她想起那年深秋,自己刚毕业租住在老街巷里,每天下班都会绕路去买打折的鱼干。那只三花小橘猫总爱跟着她,后来被她喂成了圆滚滚的"橘座"。原来......原来他早就见过她。
"后来你去诊所实习,我常假装路过,就为了看你穿白大褂的样子。"他的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你给老人扎针时会屏住呼吸,给小孩喂药会变魔术,被患者误解时会偷偷抹眼泪——可你不知道,每次你低头写病历的时候,发顶的旋儿都在动,像只小松鼠在囤松果。"
"凌轩......"苏瑶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怎么这么会观察人。"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从你蹲在路边喂猫时就喜欢,从你在诊所说'我要学中医'时就喜欢。所以......苏瑶,你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继续喜欢你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苏瑶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孙思邈常说的话:"医者治身,心者医魂。"原来最治愈的药,从来都不是药材铺里的草药,而是有人愿意用一生的时间,陪你把伤口慢慢熬成勋章。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好。"
这个吻很轻,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贺凌轩却觉得有团火"轰"地烧起来,他搂紧她的腰,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所以......明天开始,我可以光明正大去诊所接你下班了吗?"
"想得美。"苏瑶笑着推开他,却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先把这杯姜茶喝了,冷了就没奖励了。"
贺凌轩低头抿了口,甜得舌尖发颤:"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比这姜茶还甜三分。"
夜色渐深时,苏瑶靠在沙发上打盹,贺凌轩还在客厅处理文件。砂壶里的姜茶己经凉了,浮着层薄蜡般的油膜。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起身想去热一热,却见苏瑶不知何时醒了,正抱着毛毯往他身上盖。
"别忙了。"他握住她的手,"明天还要早起去公司。"
"公司不重要。"苏瑶往他怀里钻了钻,"重要的是......"她仰起脸,眼里闪着光,"重要的是我现在在你身边。"
贺凌轩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说:"瑶瑶,我以前总觉得,成功就是赚很多钱,开更大的公司。现在才明白,成功是回家时有人给你留一盏灯,是冷的时候有杯热姜茶,是......"他顿了顿,"是有个叫苏瑶的姑娘,愿意陪我把日子过成诗。"
苏瑶笑出了声,在他怀里蹭了蹭:"肉麻。"
"那你还爱听?"
"爱听。"她仰起脸,"再说一遍。"
贺凌轩低笑,把她搂得更紧:"是有个叫苏瑶的姑娘,愿意陪我把日子过成诗。"
凌晨两点,贺凌轩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拿起来一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贺总,东南亚那边的合作方临时变卦,明天上午十点的会议必须您亲自到场。"他盯着屏幕,眉头渐渐皱成一团。
苏瑶被他弄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公司出了点事。"贺凌轩帮她理了理乱发,"我得去趟公司,可能要熬夜。"
苏瑶立刻坐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件厚外套:"我送你下楼。"
"不用,你睡你的。"贺凌轩替她掖好被角,"我开车很快,半小时就回来。"
"不行。"苏瑶拽住他的袖子,"深秋的夜风凉,你穿这么薄......"她指了指衣柜,"衣柜第三层有你去年买的那件驼色大衣,我去拿。"
贺凌轩看着她裹着睡衣跑向衣柜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酸。他想起上周加班到凌晨,推开门就看见茶几上温着的姜茶,便签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凉了就热,别喝冷的";想起前天下雨,他没带伞,刚走到诊所门口就看见她举着伞跑来,发梢滴着水,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忘带伞";想起昨天整理抽屉时,发现个布包,里面是他落在诊所的胃药,还有张纸条:"师父说胃不好不能饿,这是独立包装的,饿了就吃。"
"瑶瑶。"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苏瑶转过身,把大衣披在他身上:"因为你对我也好啊。"她的手指抚过他眼下的青黑,"你记得我不吃香菜,记得我对芒果过敏,记得我每个月那几天会肚子疼......你记得我所有的习惯,比我自己还清楚。"
贺凌轩吻了吻她的额头:"因为你是我的全世界。"
凌晨三点,贺凌轩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还亮着。苏瑶蜷在沙发上睡着,手里还攥着本《中医基础理论》——那是她最近在看的书,书页间夹着他随手画的银杏叶书签。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她抱回卧室,却见她忽然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回来了?"
"嗯。"贺凌轩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不睡?"
"等你啊。"苏瑶打了个哈欠,"我煮了姜茶,热在砂壶里。你喝了吗?"
"喝了。"贺凌轩握住她的手,"喝了三大杯,现在浑身都暖和了。"
苏瑶笑了,往他怀里钻了钻:"那就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他手腕上的手表,"公司的事......还顺利吗?"
"不太顺利。"贺凌轩叹了口气,"合作方临时毁约,项目可能要黄了。"
苏瑶抬头看他:"那你......"
"没事。"他打断她,"我再找其他合作方就是了。重要的是......"他望着她的眼睛,"重要的是我回到家了,看到你了。"
苏瑶伸手替他解开领带,轻声说:"我今天去医院拿药,听见两个老奶奶聊天。"她顿了顿,"一个说,'我家那口子啊,退休后天天跟我吵架,可要是哪天他不吵了,我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另一个说,'可不是嘛,吵架也是过,不吵架也是过,反正得在一块儿。'"
贺凌轩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所以......苏瑶是在安慰我?"
"嗯。"她点点头,"我想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我们一起面对,总能解决的。就像这姜茶,刚开始喝觉得辣,可喝着喝着就暖了。"
贺凌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说:"瑶瑶,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被人爱着,是这么好的感觉。"
苏瑶笑了,在他怀里蹭了蹭:"我也是。"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揉皱的油画。砂壶里的姜茶早己凉透,可壶身还残留着余温,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情——虽然经历过寒凉,却始终彼此温暖。
后来,每当贺凌轩谈起这段往事,总会笑着说:"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那个深秋的夜晚,喝到了苏瑶煮的姜茶。那碗茶里有姜的辛辣,有陈皮的甘香,有红糖的甜,更重要的是......有她的心意。"
而苏瑶则会摸着腕间的粉晶手链补充:"其实我更幸运。因为那碗姜茶教会我,最好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两个人一起,把日子熬成最温暖的模样。"
深秋的风还在吹,可诊室里的铜炉正燃着炭火,噼啪作响。孙思邈坐在案前整理医案,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就能看见那对依偎的身影。他放下笔,嘴角浮起欣慰的笑——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人心之间的温度。就像此刻,那盏为晚归的人留着的灯,那碗凉了又热的姜茶,那对在寒夜里相拥的身影......所有这些,都是比任何药材都更珍贵的"治愈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