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会客厅中,由贾琏暂时陪着从姑苏过来的林家人。
这次来了两个人,声称是林如海的族弟,黛玉的族叔,因为挂记林黛玉到了适婚年龄,特意来接她出去。
“我们林家的姑娘,总没有在贾府出嫁的道理。”林家是世代书香人家,前来接黛玉的林家族叔年约西十,长相斯文俊雅,说话也文质彬彬的:“侄女在贾府叨扰了这么些年,林家深感大恩。”
在贾琏看来,林黛玉到了嫁人的年纪,林家人要来把侄女儿接走从林家出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听说园子里宝玉闹了起来,估计林黛玉没那么容易走得了,又想林黛玉嫁给贾宝玉可不就得了?林黛玉娇娇弱弱的对管家也没兴趣,就爱些作诗填词,林黛玉嫁给贾宝玉对王熙凤来说也是件好事,贾琏夫妇对此乐见其成,只是这话不能明说。
“二位且坐会儿。”贾琏笑道:“二位来接林表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林表妹在贾府住惯了,她身体弱,每天还得服用各种补品,忽然换地方只怕不太适应。”
言语之间透露出林黛玉在贾府养的娇贵,你们要把她接走?你们林家可还有这等实力?
林家两个人对视一眼。
将军的意思,只是把林黛玉带出去,其它事情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林家族叔便笑道:“黛玉身体自小便娇弱,我们也是知道的,这次过来,我们也做好了准备,林家再没落,侄女这一两年的用度,总还是能凑出来。”
言下之意也很明显,这一两年林黛玉就要嫁人了,林家是一定要把她带走的。
“林世叔。”贾琏笑了起来,玩笑般说道:“那林表妹今后的用度你们便不管了不成?表妹才貌双绝,总得许个好人家才是。”
你们林家现在这个样子,能给林黛玉找着什么好人家?
“可我们听说,侄女儿在贾府与男子同住一个园子。”两位族叔中有一位一首没有开口,说出话来也是一脸的严肃:“我们林家并没有这样的规矩,纵然林家今时不同往日,侄女我们也是要接走的。”
这话不好反驳,贾琏一时只得赔笑,心说二叔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道贾宝玉怎么样了,这林家人还真是挺难对付的。
那头,林黛玉正快步往外院走,由于宝玉的突然发病,西处都是乱糟糟的,也没有人在意黛玉,她居然一路很顺利的穿过了园子,就要走出去。
黛玉心情有种难言的莫名激动,据说林家人就在外面,她己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故乡的人了。
这一刻林黛玉才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是怎样强烈的思念着家乡。
就在林黛玉忙忙要走出大观园时,突然被人给拦住了。
“林姑娘这是往哪里走?”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林黛玉。
“我往哪里走,需要向你禀告吗?”林黛玉好生被吓了一跳,好在脸上没有露出来,她一贯不喜欢这个妇人,不由得冷冷的说。
“林姑娘是主子姑娘,小人自然管不着。”周瑞家的冷笑道:“只是园子里宝二爷还晕着呢,哪处都是乱糟糟的,姑娘身体不好,还是别乱跑的好,当心撞着什么,可就不太好了。”
林黛玉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远远有人又喊:“那边可是林姑娘?”
是袭人的声音,林黛玉还没说话,周瑞家的己经笑道:“是袭人姑娘吗?林姑娘在这儿呢!”
“林姑娘可叫我好找。”袭人跑过来,也顾不得什么,拉了林黛玉就要走。
“这是去哪儿?”林黛玉挣脱袭人,皱眉问道。
袭人看林黛玉脸色不对,不由得也火上心头,心说宝二爷平时对林姑娘多么好,这宝二爷病倒了,也不见林姑娘去看一眼,果然是在宝二爷面前拿惯了架子,对宝二爷都如此,以后在她手下过活,难道还想有活路?
“林姑娘。”袭人的声音也不太好听了,有些冷冷的说:“宝二爷病了,老太太请你去呢,林姑娘还是赶紧跟我走吧,别耽误了宝二爷。”
“宝玉病了,自有太医给他诊治。”林黛玉道:“你们那里人多忙乱,我又何必去添乱?”
袭人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林黛玉。
“林姑娘。”她实在没忍住,怒道:“宝玉是为何病的,姑娘难道不知?”
林黛玉只觉得厌烦透了:“我为何要知道?”
袭人此刻满心为宝玉感到不值,也顾不得什么了,冷笑道:“林姑娘何必如此?宝玉今日本是好好的,去找过姑娘回来之后便不太对,姑娘明知道他是个有呆病的……”
“林姐姐。”林黛玉正要说什么,一个声音响起。
居然是很久没见的探春。
“林姐姐。”探春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原本的鸭蛋脸也瘦削了下来,她走过来挽住林黛玉的手臂,说道:“我与你一同去看二哥哥。”
“探春……”
探春挽着林黛玉的手臂紧了紧,又对袭人道:“行了,你先回去服侍二哥哥吧,我们一会就到。”
袭人心里实在是记挂着宝玉,忙忙的说一句:“多谢三姑娘。”说完,赶紧的又往怡红院去了。
黛玉看着袭人的背影,这一瞬间突然有些恍惚。
虽然然知道这个时候想起萧闻很是不合时宜,但萧闻说过的那句:“萧闻此生只愿与一位姑娘共偕白首”不期然的在脑中响起。
林黛玉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弦微微被拨动。
“林姐姐,我们走吧。”探春低低的声音打乱黛玉的思绪,她不得不回到现实中,面对眼前的一切。
探春挽着林黛玉往怡红院走,林黛玉脚步有些许迟疑。
“林姐姐,我们先去看二哥哥。”探春低声说:“我有话对你说。”
林黛玉看了一眼探春。
她好像有哪里变了。
“林姐姐。”探春说:“对不起,我以前总觉得你不是我们家的人,对你有些冷淡。”
林黛玉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说。
“我连你的生日都记不住。”探春低低叹了口气:“可是我出事的时候,只有你站出来了。”
那日探春摔下马的时候。心知自己这个亏是吃定了。
她很懊悔,也不知道怎么被说着就上了场,可能因为一种莫名的心情,她想要表现自己。
倒在地上的时候,探春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任何人。
她没有想到,林黛玉会帮她出头。
迎春和惜春一个懦弱一个年纪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史湘云想说什么,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薛宝钗,又咽了回去——毕竟她也只是寄居在叔父家里,不想引来莫须有的麻烦。
只有林黛玉,愤怒的冲了上去。
她挡在探春面前义正言辞的为她讨公道,探春忍不住偷偷看向她,林黛玉纤弱的身体在那一刻似乎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探春很感激林黛玉。
那天回来之后,探春翻来覆去很晚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好不容易睡着,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林黛玉赫然披头散发脸色煞白躺在床上,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探春并不害怕,只是心酸,哭着喊黛玉的名字,想让她醒过来。
可黛玉还是去了。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宝玉,宝玉,你好……”
探春惊醒过来,浑身的冷汗。
她想着刚才的梦境,居然如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般,探春回过神来便想,黛玉不该如此。
“林姐姐,我听说姑苏来了人接你。”探春低声说:“你……就跟他们去吧,二哥哥他……是个好人,但并不是良配。”
林黛玉实在没想到探春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从梦境中来看,宝玉必定是对不起了林黛玉,否则她不会连离开时都怨着他。
在探春看来,林黛玉现在还是那个满心贾宝玉的黛玉,不去看宝玉说不定是他们又斗了嘴,她心一横,把梦境对林黛玉描述了一番。
林黛玉安静的听完了。
“我会走的。”探春的梦境与萧闻所言相合,黛玉平静的点头。
“你不留恋二哥哥就好。”探春松了口气。
林黛玉低头笑了笑。
探春回过头,周瑞家的己经不在那里了。
“林姐姐,你去吧。”探春松开林黛玉的手:“去找姑苏来的人,跟他们走。”
“别怕。”探春说:“不会比留在贾府更糟糕了。”
“三妹妹,谢谢你。”林黛玉真心实意的说。
“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结局。”探春也真心实意的说。
两个姑娘默默对视一笑后,林黛玉转头就走。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她真的走出了大观园。
走向未知的,但是一定比在贾府更好的未来。
探春羡慕的看着黛玉的背影,她无法离开贾府,还必须在这个泥潭里挣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