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圣歌的余韵仿佛还在穹顶的彩绘玻璃间萦绕，如同甜腻的蛛网。沉重的礼拜堂大门在身后合拢，“咣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界浑浊的光线，也隔绝了残余的圣歌尾音和病患们虚弱的祈祷。刹那间，死寂裹挟着浓重的消毒水与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将这阴暗的侧廊化作一个巨大的棺椁。
身上那件缀着廉价珍珠、被暗红“圣水”泼洒浸染的“天使候选袍”，此刻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像一层裹尸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和腐败气味。美嘉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如同面具般瞬间剥落。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胸襟上那片巨大的、半干的污渍，黏腻冰冷的触感让她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东西——一种被亵渎的、她的“美”被玷污的冰冷怒火。
下一秒，她猛地抓住袍子的领口！没有一丝犹豫，纤细的手指爆发出与那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野兽般的力量！
“嘶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开，尖锐刺耳！那件代表所谓“纯净圣洁”的袍子，在她蛮横的撕扯下，如同一张被亵渎的画布，瞬间从肩部裂开！廉价的珍珠崩飞，掉落在积满灰尘的石板地上，发出细碎空洞的滚动声。残破的布料被她像丢弃一块抹布般，狠狠甩在身后冰冷粗糙的石墙上。纯白的碎片贴在墙上，那蜿蜒的暗红血污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某种亵渎的图腾。
月光吝啬地从高窗外挤进一束惨白的光柱，刚好照亮她。脱去了那身伪装，仅剩贴身单薄衣物的美嘉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如纸。苍白的皮肤在惨淡月光下几近透明，纤细的锁骨如同冰雕的蝶翼，透着一股非人的脆弱。然而，在那张近乎完美的、天使般的面庞上，一双克莱因蓝的眼睛却燃烧着截然相反的火焰——幽冷、偏执、扭曲得令人胆寒！
月光照亮了她嘴角。那里的血迹早己干涸，凝固成一道深褐色的痕迹。美嘉伸出的舌尖，慢条斯理地沿着嘴唇的轮廓，极其仔细地、舔舐着那道干涸的血线。仿佛在回味着那浓郁得令人战栗的“圣水”滋味——铁锈的腥甜，绝望的腐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她最痴迷的、生命即将凝固的“死”的余韵。这动作妖异到了极致，与她清纯的容颜形成毛骨悚然的对比。
“嗤…”一声轻笑从她喉咙里溢出，冰冷刺骨，“什么天使…真是…恶心透顶。”她轻轻摇晃着头，颈椎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响，如同上紧的发条，“永恒？安宁？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抬起手，在朦胧的惨白月光下，欣赏着自己纤细、完美得如同白玉雕琢的手指。指尖圆润，甲床透出健康的粉色。但在她幽蓝的瞳孔倒影中，却仿佛覆盖着洗不去的血污。“只有凝固的标本…才是最纯粹的永恒啊。每一分美丽，都定格在它最绚烂的时刻…永不褪色，永不腐烂…”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沉醉，如同沉浸在最美的梦境中：“主教大人…那个穿着染血白袍的女人…那个抱着破娃娃的女孩…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皮肤，他们的骨骼…如果能完美地保存下来…”她的呼吸变得轻微急促，指尖在虚空中温柔地勾勒，仿佛正在爱抚一件稀世珍宝，“这才是…神应该赐予的艺术品…”
走廊深处，一处狭窄逼仄、散发着浓重潮气和化学药剂气味的储物隔间。这里堆满了废弃的医疗器械、生锈的管子和蒙尘的杂物，与礼拜堂的“神圣”形成了绝望的讽刺对比。角落里，几具穿着残缺白袍的“奉献者”尸体被草草丢弃，如同被榨干的垃圾。苍蝇在他们的伤口和凝固的血液上嗡嗡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美嘉的身影如同幽魂般出现在隔间门口，对此情此景视若无睹。她的目光精准地绕过那些垃圾般的尸骸，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手提工具箱上。她走过去，没有丝毫迟疑，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熟练地摸到一处卡扣，轻轻一拨。
“咔哒。”
盖子应声弹开。
当——
几块冰冷的东西滚落在工具箱底部的旧绒布上，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无机质的、幽暗的光泽。那是几块切割得并不规整的标本玻璃罐碎片。显然是从某个被遗弃的旧器皿上小心拆下来的。
美嘉对这些碎片毫无兴趣。她的指尖探入绒布下的夹层，轻轻一勾。
嗡——
一团柔软、坚韧、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几乎无法捕捉的冷银光泽的东西被她缓缓抽了出来。那像是某种特殊的丝线，但比头发更细，却又坚韧得不可思议。它在空气中仿佛拥有生命般，自发地绞缠、回缩，最终凝聚成一团不起眼的银灰色线团，安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正是那根曾缠绕在她指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钢琴弦钢丝！钢丝的另一端似乎还连着些什么，被她巧妙地缠绕在线团内部。
她的指尖熟练地捻动着线团的中心，像是在解一团复杂的绳结。很快，几样小巧而致命的东西从线团的缠绕中被剥离出来——它们轻巧无声地滑落在绒布上。
第一件：一枚长约两寸、异常纤细的锥形刺针。针尖细如牛毛，闪烁着淬毒般的寒芒，针身却带着微不可查的螺旋纹路，这并非装饰，而是专门为了引导血液和脑脊液顺畅排出而设计——一根专门为高效、精准地刺入大脑枕骨大孔、完美破坏延髓而不破坏头骨完整性的枕骨穿刺针。
第二件：一小片边缘打磨得无比锋利的、新月形的微型刀刃。刀刃薄如蝉翼，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切割皮肉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的锐利感。这是微角膜切割刀，剥离最细微结构而不损伤周围组织的顶级收藏工具。
第三件：一套用不知名生物坚韧韧带缝制而成、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微型牵开器。极其柔软却富有弹性，可以在最狭小的创口内撑开皮肉，暴露深层结构，如同蛇口般精准而稳固。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捻起一个比豌豆稍大、由两个可以旋拧开的半球体组成的微型标本瓶。瓶内残留着几滴无色透明的液体——高浓度的生物组织缓冲固定液。
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为这些冰冷的器具镀上了一层诡异而圣洁的银边。它们静静地躺在染血的少女手掌下，无声地诉说着最亵渎的“艺术”。
美嘉的目光温柔地抚摸着这些冰冷的伙伴。她拿起那枚枕骨穿刺针，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淬毒的针尖，眼底深处的狂热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主教大人…那个傲慢又肮脏的老东西…”她低声呢喃，嘴唇贴近冰凉的针体，像是情人间的低语，“您那扭曲的喉咙…会是我橱窗里…最引人注目的展品呢…”她的舌轻轻舔过自己的尖牙，“我保证…会用最温柔的手，把您的声带完整地剥离出来…连同那枚丑陋凸起的喉结骨一起…”
她的视线转向那微小的角膜刀和新月形的皮瓣切割器，眼神沉醉得如同看到稀世珍宝：“那个女人…那双被绝望染红的眼睛…多么漂亮的色泽！我会让她的虹膜…像最纯净的蓝宝石一样永存…”手指轻轻触碰那瓶珍贵的固定液，“那个女孩的皮肤…一定细腻得像最上等的羊皮纸…她的头骨线条…虽然被贫困磨损了些…但比例…堪称完美…”
她抬起头，克莱因蓝的眸子穿透隔间的黑暗，仿佛看到那些“素材”正躺在自己最理想的手术台上，等待着她去“升华”，去赋予“永恒”。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感在她血管里涌动，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珍而重之地将一件件冰冷的“工具”重新缠绕回钢丝线团内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包裹心爱的珠宝。线团再次在她手中凝聚。
“真可惜呢…”美嘉收好线团，将它藏回贴身的隐蔽口袋，口中发出近乎叹息的呢喃，眼神却冰冷锐利，“今晚仪式上的那颗‘圣果’（指主教），还没到采摘的最好时机…”
她站起身，轻盈地走出隔间，如同滑过地面的一道阴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礼拜堂斑驳的墙壁上。她最后瞥了一眼走廊深处那扇厚重的大门——门后通向主教的私人“忏悔室”，也是他的巢穴。
“耐心…”美嘉轻声自言自语，嘴角勾起一个甜美而邪恶的弧度，如同盛开的毒花。她那套贴身衣物的袖口轻轻摆动，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银灰色的冷光在她纤细的指缝间一闪即逝——是那根致命钢丝的末端。“让‘果子’…再熟一点…熟到它自己…掉进我的盘子里…”
脚步声消失在通往更深层黑暗的阶梯深处。地上，那件被撕碎的、染血的白色袍子碎片无力地挂在墙角，如同被扯下的天使残翼，在昏暗中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周围，废弃的医疗器材的冰冷轮廓，无声地指向更深邃的黑暗，那里似乎隐隐传来微不可闻的、带着韵律的切割声…
藏匿钢丝、标本工具的隔间空气死寂，唯独一只绿头苍蝇，仍在某具腐烂尸体空洞的眼窝里孜孜不倦地爬进爬出，嗡嗡的振翅声，是这片领域唯一的悼亡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