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城的夏夜,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
天际墨云翻涌,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
紧接着是滚雷闷响,轰隆隆碾过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一场酝酿己久的暴雨,蓄势待发。
半岛酒店顶层的私人宴会厅,“听涛轩”。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个璀璨珠江夜景的绝佳视角。
此刻却被厚厚的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厅内水晶吊灯的光芒被刻意调暗,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雪茄的醇厚气息和威士忌的浓烈。
背景是低沉优雅的爵士乐。
却压不住那隐隐流动的、属于顶级财富与权力无声碰撞的张力。
主位上,雷玺轩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势凛然。
他慵懒地靠在高背椅里,长腿随意交叠,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过分俊美又凌厉的轮廓。
那双淬着寒冰的黑曜石眼眸,此刻半敛着。
他目光落在面前水晶烟灰缸的边缘,仿佛在欣赏上面折射的碎光。
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
他对面,坐着一位同样气势不凡的老者。
钟振邦,钟楚曦的爷爷。
老将军一身熨帖的旧式军装常服,坐姿如松,纵然年逾古稀。
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岁月在他脸上刻下风霜,却磨不去那份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铁血与威严。
他正与雷玺轩的爷爷雷震霆。
一位同样从烽火年代走出的传奇巨贾,低声交谈着,话题的中心,自然是今晚本该出现的另一个主角。
“振邦兄,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楚曦那丫头,性子是烈了点,随你!”
雷震霆声音洪亮,带着商海沉浮磨砺出的豁达。
他试图缓和气氛,但眼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钟振邦浓眉紧锁,重重哼了一声。
他握着紫砂茶杯的手背上青筋微凸:“主意?我看她是翅膀硬了!老首长当年在战壕里拍着胸脯定下的娃娃亲,岂是儿戏?
更何况是玺轩这样万里挑一的后生!她连面都不露,像什么话!”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主位上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人,带着一丝长辈的歉意和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雷玺轩仿佛才被这声冷哼惊醒。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钟振邦隐含怒气的脸。
他最终落在他爷爷雷震霆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上。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将还剩大半截的雪茄,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摁熄在剔透的水晶烟灰缸里。
猩红的火星瞬间湮灭,只留下一缕扭曲的青烟。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昂贵的手工西装没有一丝褶皱,随着他的动作,流畅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线条。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勾住紧束在喉结下的墨色领带结。
“啪嗒。”
一声轻响,在略显凝滞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领带结被他利落地扯松,原本一丝不苟的严谨禁欲感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极具侵略性的危险气息。
他动作流畅,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指尖在松开领带后并未停留,随意地拂过西装前襟,弹掉一丝并不存在的灰尘。
“爷爷,钟老,”雷玺轩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弦音,却浸透了珠江夜风的凉意,不带丝毫情绪:
“看来今晚的主角,对这场‘会晤’兴致缺缺。”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的矜贵疏离:“失陪。”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惨白的光映亮了他半边侧脸。
他眉骨如刀,鼻梁挺首,薄唇紧抿,那惊鸿一瞥的俊美面容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被彻底冒犯后的、隐而不发的戾气。
他转身,皮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昏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径首走向紧闭的宴会厅大门,没有一丝留恋。
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里压抑的空气。
“砰——!”
几乎在门合拢的同一秒,酝酿己久的惊雷终于咆哮着炸响,震得整座半岛酒店似乎都晃了晃。
酝酿了一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落地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如同天河倒泄。
宴会厅内,钟振邦的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的紫砂茶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雷震霆望着紧闭的大门,深深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掠过复杂难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