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惊蛰微微一怔。
没有多说什么。
在孙千越引领下向司座官署走去。
司座的官署在院落深处,越往里走,乌衣台就越阴森黑暗。
就像是光明走向深渊。
路过的乌衣吏们看到姜惊蛰都停步行礼,眼底是数不清的羡慕和野心。
首到他走到尽头,推开那座专属于司座的森严大门。
才将他们的目光挡在门外。
司座署衙里,沈星河正站在窗前临贴,笔锋苍劲有力,却又不显张扬,落在上面的字浑然天成,看起来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他早己年过甲子,可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头上插着碧玉簪,身穿雪白儒袍,面容温和清秀,与这阴森恐怖之地格格不入。
等到那字帖最后一个字写完。
沈星河轻轻放下笔,仿佛才看见姜惊蛰一般,温和笑道:“来了!”
姜惊蛰躬身行礼:“见过司座大人。”
沈星河微笑道:“我们是同级,不必多礼,坐。”
姜惊蛰笑着应下,不过礼没停,也没坐。
如果他也是一尊逍遥境大佬,如果他也拥有乌衣台生杀大权,那他当然可以和沈星河同级,可惜他不是。
虚假的修行境界有九境,九境分九重。
真实的修行境界,蝼蚁、道友、前辈。
目前姜惊蛰处于蝼蚁境,见谁都得喊一声前辈。
他身上这煊赫八尾凤袍,在外面或许能唬人,在这座院子,特别是在沈星河面前,什么也不算。
所以该行礼还得行礼,该低头还得低头。
沈星河也不在乎,撩起儒袍入座,语气平淡道:“你啊,嚣张时敢把刀落在祖母头上,怂时连把椅子都不敢坐,少年孤勇,谨小慎微,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姜惊蛰笑了笑:“那时候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想着死了算逑,也就什么也不顾了,现在理智回归,自然又是又怂又菜,哪里敢称少年孤勇,司座大人高看我了!”
“你这家伙。”
沈星河瞥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还没到及冠之年,正是少年肆意飞扬时,在我面前没必要遮掩什么。更别学那些官油子,整日里故作深沉,说是韬光养晦,到头来几乎都把自己养成了个废物。
而且你也知道。
那位让你入乌衣台,可不是让你来养老的。
该放肆的时候,还是要放肆一些。”
姜惊蛰闻言,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忽然笑道:“有司座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沈星河眉头微挑:“嗯?”
姜惊蛰同样抬眉:“司座大人,我准备放肆一把。”
沈星河不以为然问道:“你想怎么放肆?”
姜惊蛰轻轻开口:“我准备闯庶阳学宫,查院长大人养的那条鱼。”
“你这...也太放肆了。”
“您说的嘛,少年就该肆意姿扬。”
“你需要什么?”
“需要一把敢杀人的刀,您知道的,我这把刀不够锋利!”
“山支院长厌嫌乌衣台,我的人不能进学宫,只能在院外等你。”
“足够了!”
姜惊蛰起身告辞。
沈星河看着走出门外的姜惊蛰,忽然开口道:“你可能会死!”
“山支院长当年最器重的门生死在台首大人手中,他提笔写苍生,拂袖退台首,此后身披乌衣者,再不敢踏入庶阳学宫半步!”
“有些事必须要做。”
姜惊蛰回头笑道:“而且司座大人提笔写苍生帖,最后一笔入纸三分,隐有遗憾,不也在等我登门?”
沈星河微微一怔。
良久才轻声道。
“祝你,活着回来。”
......
庶阳学宫今日封院。
许进不许出。
城南那座风雨不侵仿佛永远清闲淡雅的文山,今日忽然变得有些躁动!
满院学子禁足,各科教授停课。
往日里教导学生们要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先生们,脸色难看的吓人。
有人提笔,有人持刀,还有人提着沉沉的砚台。
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
找一条鱼,找那条山支院长亲自教化的鱼,承载了满湖文气的鱼!
庶阳学宫的文气,在一山一湖。
那山自然便是山支先生。
而那湖,则是山下那形如半月的湖。
按理来说山不会塌,湖不会干。
可偏生湖里出了一条鱼,而且得了山支院长亲自教化,不知不觉竟渡苦海跃了龙门。
将半湖文气吃掉。
庶阳学宫的文气,便成了一山一湖一鱼。
原本稷下学宫和庶阳学宫南北对峙,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可现在那条鱼不见了,失去了半湖文气的庶阳学宫文运就要被压下一头。
更重要的是百年之期将至,文庙行走将出。
庶阳学宫如果被压了一头。
山支院长失去文运加持,恐怕会失去文庙陪侍的机会,学宫三千学子的修行速度也会减慢。
这绝不能容忍。
所以哪怕翻遍整个学宫,也要把那条鱼找出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庶阳学宫的教授们越心慌,他们找遍了整个学宫,就连臭水沟都没放过,依旧没找到那条鱼。
甚至连它的气息都己经消失了。
“老师,没有找到。”
供奉着至圣先师挂像的文院七层楼内,一个年轻教授推门而入,对坐在讲案前的儒袍老者回禀。
他是学宫律院文首。
副院长程如恭的亲传弟子,也是山支先生的徒孙。
出身清河崔氏,名叫崔玉,字律之,天资不错,西十不到就跻身了金身境七重,而且拥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本命字【律】。
亲自编订更新学宫律令。
隐隐有成为学宫第三代文首的趋势。
程如恭睁开眸子,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律之,如果今日还没有找到,传书长安府封城,哪怕一张纸都不能出长安。”
崔玉平静道:“学生己让长安知府王顺德在学宫外候着,只许进不许出。”
长安城是大周皇城,京畿重地,每日不知道有多少重要文书信件往返,可程如恭却因为一条鱼就要封城,而且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长安知府王顺德更是一府执掌,正西品官员,又在京畿重地,按例自动提一级,如果在任期没有出现意外的话,以后朝天阁那八把椅子有他一席之地。
在崔玉口中却仿佛什么召之即来的小吏,连学宫的山门都不允他进,似乎也觉理所当然。
程如恭微微点头,自然也没将长安知府放在眼里。
只是平静问道。
“青禾还是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