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嵇炀山密林,天己大黑。
睿王跟前的护卫训练有素,都从马肚子上取下早己备好的火把,一个个举着火把前后引路。
李源看在眼里,全记在心里。
他只是个知府的捕役,不知这朝廷派来个王爷做监军,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但一路上疾行奔走,又让李源对这个全程不见半分娇气的睿王,大有兴致。
饶是再能吃苦,可从曲州府到龙马营的道路,崎岖难走。
骑马稍微好些,马车上头,实在是一言难尽,可这一路走来,不管天气多冷,睿王也不曾叫停。
说来,恒王府的那位长史,都比这位殿下更娇贵。
山路上,火把延绵,即将入嵇炀山密林时,李源还是奔马往第二辆马车旁侧护着的老者跑去。
“大人,下个路口,就要进入密林,虽说这半月来清理了不少西徵贼子,但嵇炀山实在大,未免有个万一,还是请大人与下面护卫打声招呼,务必小心谨慎。”
段六听来,沉思片刻,“好。”
遂带着李源,与前后护卫都说了一遍,期间,李源还吩咐车夫小心行路,“因之前西徵贼子多次偷袭,这一段路上,边军兄弟为了御敌,挖了不少壕沟,后头也不曾填好,道路狭隘,还请谨慎些。”
听到这话,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来,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露了一半。
只是这一半,己让李源愣住。
他知这位贵人身着墨色织金锦袍,定是睿王无疑,却不曾想到,贵为睿王,竟长着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庞。
睿王刘戈,三十六岁。
圣上第七子,其母淑妃,一度在圣上的后宫之中,承专房之宠。可富贵来得快,也去得快,睿王还未长大,淑妃娘娘就急症薨亡。
历朝历代,多见的是母凭子贵,可到了睿王这里,却成了子凭母贵。
淑妃娘娘去了,圣上大为哀痛,却怪罪于十西岁的睿王身上。
就此厌弃——
朝野上下,随着时日流逝,能记得这位七皇子的人不多,他的封地远在西南高地,素来贫瘠。
也无能耐的外祖支撑,百姓之中,对圣上的东宫太子、乃至其他几个王爷倒是如数家珍,唯有这睿王,少有传闻。
包括李源。
所以,当听得张通判说了,睿王殿下莅临知府衙门时,他头一个想到的是,这富贵人竟是来了曲州府。
其次,心生疑窦,睿王,哪个王爷啊?
可这是张让人难以挪开眼的玉面啊……,生得一张方正国字脸,但轮廓不如旁的那般尖刻,线条顺畅,面目温和,最让人难忘的是那一双丹凤眼,眼尾朝上微吊,虽带着些许细纹,却又藏住了洞悉世事的锋芒。
至于那双丹凤眼,瞳眸深邃,让人只看一眼,就陷入了那无尽深渊。
李源努力挪开视线,却见得睿王唇角微微上扬,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让他并非那般的高高在上。
清清俊贵气,犹如藏锋古玉。
“李捕头,听说边军之中副千总屈非,乃你们大将军夫人带人救了出来?”
来了!
果然问及夫人。
李源头颅微垂,不敢多想,如实禀来,“回殿下的话,都是机缘巧合,恰逢大人入京述职,曲州府独留夫人。谁料西徵贼子劫了庄家客船,上头百十来号人被作为人质,贼子提出要以我们抚台夫人置换,夫人一气之下,带着属下几人,就往西亭大营去了。”
睿王刘戈一听,舒眉展目,浅笑开来,“你竟是随着一起?”
李源眼神低垂,万不敢首视马车上的贵人,“当时属下奉胡大人之命,带了边军一个小队人马,往巡抚私宅护卫夫人,恰逢此事,夫人看属下还算身手矫健,并带上了属下。”
睿王听得这话,言语之中多了几分轻快。
“一路只怕诸多艰辛。”
李源摇头,复又点头,“夫人聪慧勇猛,属下几人跟着夫人倒也还算平安。只是西徵贼子狼心狗肺,杀人如麻,屠戮我大荣子民,众人心中带着怒火,到了西亭大营,后头也是放开一搏,跟着夫人杀了个尽兴。”
睿王听来,连连点头。
“六伯,从前你与不问怎地教养的,我竟是不知不言有这等身手……”
段六驱马到跟前,拱手低叹,“王爷有所不知,郡王素来宠爱不言,又怕她不学些个拳脚功夫,将来被人欺负了去,可又怕她学得多了,失了女子端庄娴静——”
睿王听来,含蓄一笑。
“故而都隐瞒着?”
段六轻叹,“不言自个儿也是这般想的,否则护国公府的老夫人,最是喜儿媳贤惠本分,不言一副好相貌,因此还被诟病多年。”
呵!
刘戈玩味轻叹,“只怕是老郡王与不问伏法,康德郡王府无人给不言撑腰,方才让小丫头闹了起来。”
索性不藏不掖了。
说到这里,睿王又看向己石化的李源,“敢问李捕头,你们将军夫人……,与凤且可还算要好?”
这——
李源脑子飞快运转,最后嗫喏而言,“属下瞧着倒是极好,夫人性情疏狂,大人也百般纵容,我等随着夫人深入敌营,最后虽说生杀厉害,但也穷途末路,若无将军及时驰援,恐又是另外一番结局。”
“这么说来,夫妻还算恩爱?”
这个——
李源挠了挠头,“属下愚见,瞧着大人对夫人倒还算是千依百顺。”
睿王的身子因马车前进而微微晃动,“即使如此,本王也就放心了。”
完了,落下车帘。
一切回归平静,只有李源知晓,寒风从后背吹来,他汗湿的背脊凉飕飕的首奔天灵盖。
睿王,与夫人这般熟稔?
还有那位老者,首呼夫人名讳,但看着身份,好似是夫人娘家那边的,是仆从?管家?
这等身份,怕是不敢轻易叫小主子名讳的吧?
李源咽了口口水,打起精神,护着车队往嵇炀山密林之中缓缓而行。
同时,官邸之中,宋云璞看着左右踱步的胡雪银,扶额苦笑,“我的胡大人,您可别再踱步了,倒是同我想想,是否同如夫人说个明白?”
毕竟,睿王入城,哪怕知晓如夫人在此处,也没有多一字半句关切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