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残阳染血暮云垂,错绕梅纹解旧疑。
锦盒未收珠泪坠,江湖何处觅灵蕤。
正文:
暮春三月的残阳斜照镖旗,将青石地面拖出斑驳暗影。
李默五指扣住缰绳,在刻着梅纹的拴马石上绕了三匝。
铜铃忽地撞碎檐角寂静,沈彩凤鬓边垂落的流苏簌簌颤动,金丝银线在风里折出细碎寒光。
朱漆大门洞开的刹那,飞鱼服云纹映着血色残阳,沈枫林腰间赤炼刀未卸,刀柄缠着的褪色红绸却透出几分旧年温情。
“当日错疑沈兄,李某惭愧。”
铁护腕相击声惊起檐下栖鸟,李默抱拳时袖口滑出半寸绷带,隐隐渗着乌黑血渍。
李默之前一首心存疑虑,暗自揣测是那锦衣卫千户沈枫杨蓄意安排沈枫林和沈彩凤兄妹俩接近自己,没承想,这一番波折下来,竟意外卷入了那错综复杂的漕运贪腐大案之中,进而惊悉沈枫杨心底竟暗藏着对徐安若的一腔暗恋之情。
沈枫林听闻李默这番诚恳致歉,连忙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说道:
“李兄这是哪里的话,无妨无妨。
说起来,倒是我兄妹二人承蒙你的大恩,先后在危急关头得你搭救,这份救命之恩,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
听舍妹提及,尊夫人身中那阴毒无比的玄冥掌,我和彩凤心中实在担忧。这是我们兄妹二人的一点绵薄心意,”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两个精致的锦盒,双手恭敬地呈递给李默,“盒中的千年灵芝和西洋人参,都是难得的滋补圣品,但愿能对尊夫人的伤势有所助益。”
李默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一旁的沈彩凤,只见她此刻面容略显苍白,神色间透着几分异样,那双明眸之中,盈盈泪光闪烁,似那春日清晨草叶尖上即将滚落的露珠。
察觉到李默投来的目光,沈彩凤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慌乱地将头偏向一侧,避开了他的注视。
李默心中微微一动,略作思忖后,轻轻将锦盒推了回去,目光重新落回沈彩凤身上,语气温柔且带着几分感激:
“沈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瞧着,你也身中玄冥掌,这等珍贵之物,还是留着自用吧,对你的伤势恢复想必大有益处。
沈姑娘,你这般心地善良、头脑聪慧的女子,往后定能邂逅如意郎君,寻得一生良配。
在下如今一心要赶赴扬州,寻找在下的妻子,此去路途遥远,艰险未知,还望你们兄妹二人多多珍重,后会有期。”
言罢,李默决然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马儿便扬蹄向前奔去。
沈彩凤葱白指尖死死绞着帕子,锦盒鎏金锁扣映得她眼底水光愈发明澈。
忽听得马蹄声碎,她再顾不得女儿家矜持,石榴红裙摆扫过青苔石阶:
“李大哥!”
发间玉簪坠子缠上那人玄色衣带,生生扯落半缕青丝。
沈彩凤边跑边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彩凤真心愿意追随你一同去寻找尊夫人,求你带上彩凤吧!
我闲暇时读过不少话本子,知晓你过往身边也曾有女子相伴同行,虽说是江湖侠侣的传奇佳话,可彩凤深信,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帮你寻得尊夫人,哪怕只是出一份微薄之力,彩凤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彩凤的话还未及说完,便见李默翻身下马,动作急切,一下子截断了她的言语。
“什么话本子?又何谓侠侣?”
李默眉头轻皱,眼中满是疑惑。
虎妞见状,赶忙从随身的包袱里翻找出一本册子,正是沈彩凤平日里视若珍宝、悉心珍藏的《塞外飞霜录》,双手递向李默,同时解释道:
“李大侠,就是这本啦。
在咱们江湖之中,此类话本子可多了去了,不过这一本呀,可是咱们小姐的最爱,时常翻阅,爱不释手。”
李默伸手接过话本子,随意翻开,目光扫过那一页页文字,一时间竟有些瞠目结舌,愣在当场,竟是语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某手持长剑,浪迹天涯,在这江湖之中闯荡多年,哪有这般多的风流韵事?
不过,这书中提及的苏妙清……前阵子我确实与她机缘巧合之下结识,而后又一同卷入了一场案子之中。
彼时情况危急万分,她为了救我,不惜舍生取义,己然香消玉殒。
若没有她当日的挺身而出,我李默怕是早就命丧黄泉,哪还能站在此处。
但我与她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绝不像这书里所写的那般暧昧旖旎。”
李默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憋闷,隐隐作痛,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忧虑:
这劳什子话本子,若是不巧被妙然瞧见了,她该会有多伤心难过啊。
“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沈枫林瞧出李默面色不对,神色间满是关切,急忙上前询问。
还没等李默开口回应,就听见一个清脆悦耳却又透着几分急切的女子声音,从众人身后悠悠传来:
“安若看了这话本子后,催发了体内寒毒,若不是杨氏姐妹拼死相救,后果简首不堪设想。”
李默闻声猛地转身,映入眼帘的竟是两张久违却又熟悉的面孔 —— 金贝贝和战允。
刹那间,李默心急如焚,仿若热锅上的蚂蚁,几步跨上前去,伸手紧紧拉住战允的衣袖,连声追问:
“你们……你们可有妙……可有安若的下落?她究竟怎么了?此刻身在何方?”
沈彩凤站在一旁,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两人,眼中满是疑惑。
她细细打量着那女子,只见对方虽身着一袭朴素衣衫,可那通身的气质与天生的丽质,却如明珠蒙尘也难掩其华光。
沈彩凤自幼便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觉得在一众女子中也算出众,可这会儿瞧见这陌生女子,竟莫名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战允见李默情绪如此激动,赶忙伸手扶住他,与此同时,手指顺势搭在他的腕间,为他把了把脉,脸上的担忧之色愈发浓重:
“这么多年没见,你这急性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瞧瞧你,受了这般重的内伤,当下最要紧的是安心休养,万不可再如此劳心费神。”
“不,十七,你快告诉我,安若在哪里?我苦苦寻了她整整西年,杨柳那家伙到底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沈枫杨会那般说,他说她死了……我不信,我绝不相信她死了。”
李默的声音己然带着几分颤抖,眼眶也微微泛红,在战允面前,他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剑侠的沉稳模样,倒像是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满心委屈与焦急。
周围的人瞧着这一幕,皆是大吃一惊,谁能想到,这大名鼎鼎、纵横江湖的剑侠李默,竟还有如此失态的一面。
战允拽着李默,目光随意地扫过周遭众人,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开口道:
“你们恐怕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吧?在你们眼中,他是那纵横江湖的剑侠;
在金姑娘那儿,他又成了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儿。
可瞧瞧现在,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心性尚欠沉稳的李家小少爷罢了。”
说着,战允轻轻晃了晃李默,这般动作倒像是要把他从某种情绪漩涡里拉出来。
李默经此一摇,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多年来积压心底的情绪,刚刚宣泄得着实有些过头了。
在十七面前,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褪去所有伪装,袒露最本真的一面。
“你这些日子到底跑哪儿去了?还有你,金娘子,令尊近来可好?”
李默这一句话问出口,语调竟自然而然地有了两种变化。
转向金贝贝时,那口吻瞬间切换成了江湖剑客特有的洒脱与利落。
金贝贝面色清冷,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几分嫌弃与失望,心底暗自觉得,就他这副样子,实在担不起徐安若的托付。
她这般态度,李默早就习以为常,也便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战允见场面有些冷,便接过话茬,替金贝贝回应道:
“这事儿说来可就话长了。当时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寻找金姑娘上头,所以就没回扬州。
再后来,有人给我递消息,说慕府的娘子莫名失踪了,就连先生都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和尚。
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妙,紧赶慢赶回到扬州,却发现府里就只剩八子和徐安若身边那个丫头,他俩还成了亲。
我寻寻觅觅,始终没找到夜央的踪迹,今儿个也是凑巧,在街上听闻梅花镖局出了事,我们寻思过来瞧瞧,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找到了你。”
李文钦听着这些叙述,不禁哑然失笑,心下暗忖,这江湖啊,和后世的社会竟也有几分相似,但凡人们碰上自己不清楚的事儿,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是常有的事儿。
沈彩凤见众人站在屋外,寒风簌簌,便款步上前,笑语盈盈地招呼道:
“既是恩公的朋友,就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有话咱们进屋慢慢唠,这外头风大,冷得很。方才听您说恩公受了内伤,这冷风一吹,伤势怕是要加重,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金贝贝抬眼看向那一身小姐装扮的沈彩凤,又瞥见她望向李文钦的眼神里满是关切,心里就有些不大乐意,当下便一口回绝: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带着她回屋吧。
我瞧这姑娘面相娇弱,身子骨怕是经不住这冷风折腾。
还有,沈小姐,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李文钦是有妻室的人,可不是什么良配,你可别在他身上白费心思。
天底下也就徐安若那个傻姑娘,才会一门心思看上他。”
“你……”
虎妞一听这话,气得跳脚,刚要开口理论,就被沈彩凤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沈彩凤虽出身镖局,整日与刀枪棍棒打交道,但言行举止却端庄优雅,丝毫不输那些高门大户里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她微微欠身,和声细语地对着金贝贝说道:
“姑娘,李大侠是怎样的人,不同的人与之相处,感受自然各异。
就拿我家来说,我大哥将他视作仇敌,处心积虑地设计陷害,可他却全然不计前嫌,三番五次地搭救我和二哥。
想当初在酒楼,他也曾不问青红皂白,对着我二哥拔剑相向,可二哥事后并未觉得他是个是非不分之人,毕竟误会说开了,也就释然了。
如今李大侠身负内伤,想必是前些日子落下的病根,说到底,这事儿都怪我沈家。
我这儿备了些银两,还望你们务必带着李大侠寻个最好的大夫,好生调养伤势。”
金贝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沈彩凤,见她言辞恳切,是个识大体的女子,便也没再推辞,伸手接过了银两。
“去醉月楼吧,那可是幻纱宫在江湖上开的酒肆,江湖人脉广,消息灵通,寻个好大夫不在话下。
先把伤治好,你要是身子垮了,还怎么去救徐娘子呢?”
战允一边说着,一边像从前那样,熟稔地拉着李默。
李默跟从前一样,只要是战允开口,他就像被下了某种指令似的,下意识地全盘接受,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三人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沈彩凤站在原地,目光一首追随着李默远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移开。
“醉月楼?幻纱宫?徐安若?幻纱宫宫主白灵圣女和这个徐安若有什么关系?”
沈彩凤疑惑着,思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