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他就是真正的辉光。”
窗外秋风依旧在吹,温暖的烛光摇曳,壁炉源源不断地向房间输送热量,查尔的话和噼啪作响的火苗一起在萤火脑海里跳动,烧掉了某些东西。
“查尔?查尔!你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快出来继续陪我喝酒!”
循声望去,一个瘦弱的男人出现在萤火的视线里,他同样拿着一大杯木桶啤酒,泡沫随着步伐晃荡。
她记得这张脸,在接近虫菌区的地方,她曾为这个男人视察过身体。
他的双眼深深凹进眼眶,他的面色苍白,他的肩膀寄生有不停歇吸收养分的絮状蘑菇,他的身体虚弱到随时可能死去!
这一切都和眼前的男人沾不上边了。
“啊,晚上好,梅希小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男人高举木桶,笑着打招呼。
“晚上好。”
萤火察觉到异常,故意表现出一抹疑惑,回以应付式的微笑,装作没认出来。
除了肤色依旧苍白,他看上去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这非常不合理。
即使有萤火给的生命药剂,普通人想要从那种濒临死亡的状态恢复过来,至少需要大半个月。
而距离上次见面,仅仅只过了五天!
“自从上次您救了我,我就一直想再见您一面,好向您表示感谢……您不认得我了吗?”
“也对,我还没有告诉过您我的名字,您叫我乔治就好。”
乔治走近,让萤火有了更好的机会观察。
“噢,抱歉,我一时间没想起来。”萤火的双手不太自在地摆动,做着无意义的动作。
“你看上去已经康复了,那些蘑菇被根除了吗。”
她有意识地往相关话题引导,明面装作关心病人的身体健康。
“是的,我现在感觉好极了,再次感谢您的善良,那些药剂很管用。”乔治上下点头,真诚道谢。
生命药剂的作用并没有这么强大,更何况他服用的剂量很少,还是勾兑过水的。
可惜我没有携带死神牌,看不到他的灵魂状况。
“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请容许我冒昧问一下,在服用药剂后,你这几天感觉身体怎么样?”
“我想要了解具体的情况,以便于我对药剂做出改进,帮助更多的人。”
萤火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矜持地笑了笑。
听完她的话,乔治不禁感叹:“您真是一位品格高尚的医师。”
随后,他视线上挑,短暂地回忆着,组织好语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记得刚服药的第一天,我的精神稍微好了点,走路还会打颤……老板人很好,他让人带我们去泡了热水澡……让我们睡在床上……我盖着棉被还会觉得冷……由内到外的冷……”
没出错,生命药剂当时只是吊住了他一条命。
“第二天还是差不多的感觉,老板没让我做事,我就躺在床上休息……我记得我一直在做梦,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想起了很多以前记不起的事情……然后,然后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康复了。”
康复了?就这么简单?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梦?
萤火觉得有些荒诞。
肯定有问题。她在心中做出判断。
要在这里动手吗?不行,还不能完全断定他身上的异常存在危险,他目前归属于卡布的商队,我也没资格……
思绪沉浮,犹豫了一下,萤火决定不做干涉,找机会提醒卡布,让他们头疼去。
商队的事就该让商队去处理,我一个外人管那么多干嘛。
想到这里,她不再紧张,与乔治客套打趣,等到对方的注意力放在喝醉的查尔身上,抽身回到客厅。
宴会已接近尾声,餐桌上一片狼藉,萤火看到好几个人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还在强行往肚子里填塞。
有人放松地躺在沙发上,舒展四肢,正在阅读一张报纸。
“第九起!杀人魔用人体当作画布?!”
“什么样的艺术需要用生命来展示!监察厅的不作为……”
萤火随意扫了一眼标题,没有过多关注。
卡布站在门口,微笑送别埃德蒙男爵和一众商业伙伴。
她正打算告辞,盘算着致谢的措辞时,卡布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嘴角挂着笑意。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说再见咯,今晚多谢招待。”
卡布没有挽留,以对待之前客人的态度,亲自送她出门,同时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需要我派人送你吗?”
“不用了。”萤火摇头拒绝。
“我想这个时间还有马车。”
走出两步,她又回转身体,压低嗓音,提醒道:“小心乔治,他身上存在不小的问题,你最好尽量盯着他。”
……
第二天早晨。
贪鳄城,矢车菊街13号。
最近没有过于紧迫的事项需要处理,萤火选择偷懒,睡了好几个回笼觉。
她在床上消磨了漫长的时间,直到正午,到了午餐点,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
三十分钟后,萤火坐在皮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将买到的白面包掰成小块,蘸着炼乳。
装有白面包的袋子旁,还躺着六枚50面额的金镑,再加一大堆零散的硬币,它们堆砌成小土丘,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尤其是金镑背面的龙蛇花图案,简直比真的还要美丽,还要来的生动。
除去购买早餐花费的11个便士,餐桌上共计还有349镑19先令1便士。
这笔钱来自协会,是不久前的村庄清理中获得的报酬。
1000镑的赏金,她分到了350镑。
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在出门准备购买早餐应付肚子的时候,萤火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邮件,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就在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原本以为顶多分到50镑,协会可真大方啊……
定制镰刀的尾款……房租……
呼,接下来的日子,在冬季结束以前,我应该都不用为了金镑而头疼了。
萤火拿起一块蘸有炼乳的白面包,放入嘴中,不需要咀嚼,口腔的温度就使得炼乳的奶香扩散开来。
甜!好吃!
等下把大额的金镑塞到镜子里去,再出门去找衣帽店买身衣服,然后去城外逛逛,继续寻找复活修女的机会,顺带看看那猪头的农场。
她得去实地考察一下,确认农场的作物需要哪种催长药剂,亦或者是它们生病了。
萤火是讨厌埃德蒙男爵没错,但她并不讨厌金镑。
讨厌归讨厌,生意是生意,这是两码事。
……
步行走过几条街道,路过一家服装店,萤火看里面的装修还算精美,便进去挑选了一番。
她不那么容易地购买了一件裁剪合身的加厚保暖风衣,一条同色长裤,两双黑色丝袜,两双棉袜,一双黑色蕾丝手套,一个红色蝴蝶结发饰,一顶小贝雷帽。
一共花费4镑18先令,将它们打包带回,萤火又花费8便士,乘坐单人马车前往城郊西区的沃德夏克农场。
此行她并没有提前告知埃德蒙男爵,而是以临时参观者的身份拜访。
她可是‘幻境师’。
萤火跳下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看到远处圈起来的大片农田和稀疏人影。
木架搭出了门框的形状,随后左右延伸出去,包围了整个农庄。
站在门口,萤火就能够看到中心石头修建的房屋,风车磨坊,农田分划成一块一块的,围绕房屋辐射开来。
就在萤火计划着用幻术伪装成商人,找到监工,不经意显露出手指上的金戒指,并表示有采购作物的想法,以此来混进农场时。
“梅希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一道带着惊喜的男声响起,这声音萤火很熟悉,她昨天晚上才听过。
是乔治,被她推断为异常的乔治。
很巧合,但是我很难不相信这是刻意安排的结果。
萤火没有表情地抬头,一言不发,猩红的眸子盯着他,脸上的意思非常明显,好像在说:
你怎么在这里?
“老板和埃德蒙男爵达成了合作,商队最近空闲了下来,我们就被指过来做工了。”
被眼前的美丽少女盯着,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顿了一下,补充道:
“对了,其他人也在这里,我带您去见见他们。”
“不用,我只是过来参观一下,你去忙吧。”
萤火一口回绝,没有丝毫继续交流下去的意愿,自顾自地走向一旁的农田。
“那我为您带路吧,就当是回报您的帮助。”乔治连忙出声说道,快步赶上少女的步伐。
萤火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威胁,也就随他开心。
放眼望去,田地里大多数都种植着冬小麦、胡萝卜和甜菜根。
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脚下。
这些作物的长势不太如意,叶片大多枯黄,生长缓慢。
嗯……看不出什么神秘学上的异常,会不会是埃德蒙男爵太吝啬了,舍不得用化肥?
不对啊,他宁愿花费更高的成本,请一个炼金术师配制药剂,怎么可能嫌弃化肥成本过高。
萤火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可至少现在她明白了只要配制一点催长剂就能骗到……不,就能通过自已的努力赚到150镑。
起身继续前进,她准备再多看几眼,避免自已粗心。
又经过两片田地,萤火看到了一批衣衫单薄的农奴,在寒风中佝偻着脊背劳作。
萤火眯起双眼,那完全不能被称之为“衣物”,不过是几条破布挂在身上。
农奴们弓着腰,手握断裂、没有把手的锄头,举过头顶,而后挥下,不断重复,像是狗刨一般的姿势。
耕地的锄头已经磨损得不成形状,铁锈成渣,破废到扔在贫民窟都没有人拾捡。
他们的手指因长期劳作而开裂,泥土填满了指缝,粗糙的手掌比脚下的土地还要干涸。
这些人全都是失去自由的奴隶,他们没有人权,由于各种因素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出卖了身体……更有甚者是小的时候被父母卖到这里的。
萤火看着农奴们不停歇地耕地,暗自感叹。
她稍稍理解了这座农庄产量低下的原因,仅凭这锈到掉渣的铁器和双手,再给他们一周的时间,都别想开垦完这片农田。
见萤火久久盯着农奴,面色凝重,乔治在一旁解释,话语中带着同情。
“他们的命已经不在自已手上了,死了就换下一批,这个空位总会被填补。”
没有人停下来,没有人偷懒,即使没有监工看管,他们也一刻不能停歇。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停下来,就意味着今天的任务目标无法达成,就意味着没有食物。
在管理者眼中,他们的生命还比不上一把新的生产工具。
他们就是最廉价的“农具”。
……
靠近农场边缘,有几栋简陋木屋。
萤火在见识到农场的工作制度后,本想离开,却在木屋旁看到了属于卡布商队的马车。
“那是你们休息的地方吗?”萤火随口问道。
“是的,最左边的那栋是我的房间。”乔治点头肯定。
“乔治,我有点渴了,你能帮我去倒杯水吗?”萤火突然开口,反常地提出一个请求。
我记得乔治说自已睡了一觉就康复了,那栋房子……应该就是这里。
面对萤火突兀的请求,乔治愣了一下,随即回应:
“当然没问题,请等一下。”
……
支走乔治,萤火快步走向了最左边的房屋,伸手按在木门上,缓缓推开。
“我当时果然没有看错。”
萤火死死盯住床上的尸体,脸庞变成了死灰色,就像一块石头般立在那里,咬牙低语。
这个房间很小,小到她一进门就能看到床位,小到乔治的尸体占据了她大半视野。
萤火缓慢地挪移上前,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尸体。
只见乔治的眼眶长出一朵朵菌伞,手脚萎缩,失去了水分,全身像是融化的蜡烛一般,却没有丝毫肉体腐烂该有的味道。
他全身都长满了絮状的蘑菇!白色的蘑菇!
一股寒意沿着萤火的脊背一路向上,直逼大脑,她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冬日的寒风。
如果真正的乔治已经死了。
那么刚才和她接触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