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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馆，凤华领着萤火朝她的住房方向行进，路上萤火告知了对方，自已是受到铁匠铺老板的委托特意来寻找她的。
走过墙砖破旧的街道，空气中的潮湿和腥臭愈发强烈，脚下混杂泥沙的褐色排泄液体开始增多，散布在大大小小的水坑里，它们之间还有细小的径流，形成“湖”与“河”的衔接。
强忍着恶心，萤火皱眉捂嘴，没什么表情地控制视线往上抬，尽可能在不看水坑的情况下能够避开，减少腿脚沾染的污秽。
转过两个拐角，脱离了城区的概念，前方的建筑景物又下降了一个经济水平，由浸水发霉的烂木板堆砌而成的矮小棚窝没有规律地分布在空地上。
如同丢弃的垃圾，部分有铁皮修补的棚窝占据了相当大的地盘，还用藤条篱笆围出了一个院子；部分棚窝紧密拥挤在一块，留下的狭小空隙甚至无法让一个人躺下来舒展身体。
目光所及，她看到了穿着烂布破衣的大人在地上挖洞，用弯曲的树枝不断交叉编织，最后铺上一层布条树叶，做成一个自制的小仓库。
她还看到一群光着脚的孩童们骑着一根棍子充当白马，用莎草制作的武器进行一种骑士战斗的游戏。
由于莎草的顶部长有球茎状的东西，通常谁先将对方的武器打秃，谁就算胜利。
这里就是北区边缘？这就是凤华住的地方？以她的能力，租下一个廉价单身公寓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或许我一直都理解错了一件事情，这里，我进城当天看到的边缘地带，贫民窟之外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贫民窟”。
抬腿跨过瓦砾碎屑，萤火用手臂肘了下身边的凤华，打趣建议道：“呃……你也许值得一个更好的住宿环境。”
凤华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超过了萤火，往前加速走出几步，指了指前方带院子的面包结构棚窝，回头说道：
“到了，就是这里，你想进来坐一坐吗？”
萤火闻言，看着那座还算干净，留有打扫痕迹的棚窝，迟疑了几秒钟，刚才一路走来，消耗了不少体力，她的确想要休息一下。
于是，萤火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希望这不会打扰到你。”
院子不大，地面没有一点垃圾，坐落在一角的棚窝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展出了两个小房间，生活所用的水桶，柴薪，浆洗的衣物全都分条理，整齐规划地摆放好，虽然贫穷破旧，但不会让人感到厌恶，难以接受。
一进院子，凤华便高举着手臂挥舞，大声喊道：“管家？管家！我回来了！”
管家？萤火觉得有些莫名所以，在这种地方？在如此贫穷恶劣的住房环境下？她认为自已是一位贵族，为此还招收了一名管家？
难不成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角色扮演游戏……
话音落下，棚窝门口处出现了一抹人影，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消瘦，脸色苍白而惨淡，他有一头梳理得非常整齐的略染白色的淡金头发，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白制服，制服上存在多处补丁，袖口处还有几颗纽扣已经被磨损得脱落。
尽管外表窘迫，但这位“管家”仍然在尽力保持着体面，贵族应有的体面，一位管家的体面。
看见自已的主人，这名老者眼中放光，快步迎了上来，替凤华拿过鼓囊囊的布挎包，笑容标准地问候：
“小姐，欢迎回家。”
凤华冲他露齿一笑，转而拉住萤火的胳膊，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梅希。”
“这位是我的管家，西札尔·亚萨迪尼兹。”
萤火闻言礼貌地点点头，提起虚无的裙摆，弯膝低头，行了一个淑女礼，含笑说道："你好。"
管家西札尔同样回以问候，他的目光驻留在那头白发和红宝石般的眼眸上，似乎是联想到了某些事情。
很快，管家西札尔恢复正常，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引导两人走进屋内，气息不足地说道：
"在外面接待客人可不是一件礼貌的事，请跟我来吧，这边请。"
不需要弯腰即进入了棚窝，萤火抽了张没有靠背的木椅，紧挨木桌，紧挨凤华坐下。
顺手将怀抱的昂贵收藏酒放在桌上，萤火看着步入内屋，在准备茶水的管家西札尔，又打量了眼凤华，没有言语。
被盯得有点不自在的凤华缩了缩脖子，不发出声音地干笑了两下，说道：
“那么盯着我干嘛……”
“我以前的确是一位贵族！”凤华挺着没有多大起伏的胸脯，撇嘴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没见过没落贵族吗！”
不，我见过。萤火在心底回应了一句。
因为末日天灾，种种人为因素而导致破产的贵族家庭萤火不是没有见过。
这些落魄贵族往往面临着经济上的困境，失去了工厂和土地，他们需要变卖家产或者向银行借贷来勉强维持生活，已经不及往日奢华。
在生活质量上，他们不得不向下兼容，住更小的房子，减少仆人数量，甚至亲自去处理一些琐事。
巨大的落差感和失落感使得一部分贵族人士自暴自弃，不再想着光复家族荣耀，而是拿着仅存的积蓄在赌场酒馆寻找存在感，最终
消失在某个街头……
但是，一个整天想尽各种方法做交易的少女商人，一个看起来有强迫症的老管家……
萤火怎么也没办法把两者和没落贵族联系在一起。
如果她是贵族，她属于哪一个姓氏的家族？家族的其他人都去哪了？为什么她有能力养活自已还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些问题萦绕在萤火的脑海，使她一时间忘记了开口询问。
似乎是看出了萤火的疑惑，凤华笑了笑，平静地解释道：
“小梅希，我们都是一类人，你应该知道的，那场持续了长达五十年的“魔女狩猎”运动，它改变了很多人，改变了很多事。”
魔女狩猎……萤火的脑海瞬间回忆起了相关的记忆内容，她记得愚昧的民众烧毁了她的房子，她记得自已是在被追赶的情况下遇见了老头子。
萤火轻嗯一声，不打算继续深究。
房间就此陷入寂静，萤火看着凤华，凤华看着萤火，二者都没再开口。
“咳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转头望去，管家西札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面。
他不停地咳嗽，咳得神情狰狞，咳得几乎要把肺部吐出来。
“西札尔！你的病又犯了？”凤华急切地起身，问道。
“咳……我没事……咳！”管家西札尔摇摇头，对着手帕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抬起脑袋，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意。
“他得了什么病？”萤火问了一句，她手上掌握有一两种能够治愈普通疾病的药剂配方，如果合适，她不介意顺手帮上一把。
“疗养院的那群疯子医生说，他得的是富贵病，没办法根治的，只能搬去南方干燥的地区，慢慢自愈。”
凤华说着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能力带他离开，只能努力赚钱，买一些营养品和药剂。”
疗养院都没办法治愈他的疾病？萤火听完黯然，没有选择将自已手里的药剂配方说出来。
“那些人还在寻找我，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管家，你去疗养院吧，那里起码会安全一点，我马上也会离开这里，不用担心我。”
说完，凤华走向一边，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翻出床底藏匿的金镑，又从她的布挎包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就很有份量的钱袋子，将它们放在桌上。
“这些钱加起来大概有85镑，足以支撑你在疗养院住到毁灭季结束，如果我解决了身上的麻烦，那我会主动去找你。”
“我说了我没事。”管家西札尔看着那堆金币，倔强地挺直腰杆，摇头拒绝。
那些人指的是灰烬教团？萤火安静地听完，在心底默默分析。
嗯……灰烬教团是通过悬赏寻找“魔女”的，我也不过只是打垮了一个灰鼠党，只要那份悬赏还在，总会再有一个黑鼠党，再有一个白鼠党冒出来。
凤华待在这里，迟早会被他们找到，也许她能够保护好自已，但绝对守不住一个病老头。
萤火感受到管家西札尔的视线在自已身上停留，片刻后转向凤华的身边。
见对方不愿意，凤华的语气少见地加重了几分，带着强制的口吻吐字道：“这是命令！”
悲伤，不舍，担忧，他的眼神中弥漫着一股想要做点什么却又无从插足的无力感。
这个体面的管家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如同走出迷雾的旅人。
他明白自已已经苍老无能，他明白自已已经不再是经济世权的贵族管家，他明白自已已经帮不上后辈了。
静默相当长一段时间，管家西札尔终于妥协，他的语气软弱了下来：“好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在凤华还想叮嘱几句之前，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说道：
“不过我是不会离开的。”
“这里是菲尼克斯家族留给我的最后一块土地，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它的主人回来。”
“嘿，你别想把我强制送走，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我就偷偷跑回来，反正你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随意，目光坚定，用一种近似于撒泼耍无赖的方式提出了自已的条件。
卸下“管家”的身份后，西札尔更像是个贴近孩童的小老头。
偷偷跑回来……凤华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点点头，选择接受，她很清楚自已无法劝服这份情感和固执。
气氛略有缓和，管家西札尔看向萤火，诚恳地说道：
“梅希小姐，我想要委托您一个请求。”
说话怎么突然正式了……萤火还在试图理清刚才的问题，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应对。
“请说。”
管家西札尔沉默了几秒，如同侦探想要抓住案发现场的任何细节，他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萤火的面容样貌，微笑着开口：
“我想要把凤华·李·菲尼克斯这个孩子托付给您，希望您能帮我照顾好她。”
“她偶尔会有一些小情绪，但绝对是一个善良聪明的孩子，以后应该能够帮到你。”
“管家！你在说什么蠢话！能不能先询问一下我的意见！”凤华瞪大双眼，嘟囔着嘴巴抗议。
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听出了一种交代遗嘱的感觉？这是打算卖了自家孩子？奴隶贸易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萤火面色尴尬，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顶的发丝，组织好语言问道：
“呃……我能知道原因吗？将珍视的亲人交给一个只见过一面，毫无了解的陌生人，我需要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管家西札尔的灰眸闪烁，用怀念的语调不快不慢地吐出一个名字。
“兰斯洛特·柯涅尔。”
兰斯洛特……萤火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这是老头子的姓名，他认识老头子？我从没听说过啊。
管家西札尔的嘴角噙着笑意，淡淡地说：
“我曾经见过你，在你小的时候。”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家伙恐怕已经不在了，否则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单独外出？”
听见对方的话，萤火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但没能回想起有关的画面。
或许是我那个时候太小了，记忆模糊？萤火视线上挑，眉头拧出三条线，思维发散地想道。
“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正如我相信我的老朋友，我同样相信他的后人。”
“喔！”凤华这个时候扑了过来，贴在萤火的身前，“你就是我教父的私生女？”
教父……私生女……萤火再也无法控制自已的表情，她的眼皮止不住地抽搐，心中不断重复。
要冷静，冷静……
……
贪鳄城，矢车菊街13号。
看着眼前蜷缩在单人沙发上的白发少女，萤火无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上到二楼，取来一条毯子，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随后，萤火才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左右腿叠搭，借助绯红的光辉打开了一封有鎏金烫饰的信，一封来自冒险家协会邮寄来的信件。
信中讲述的内容不多，里面大多都是非常正式的书面语言，诸如“增进民间超凡者和协会之间的友谊情感”“以新方式，新作风，新关系改变……”。
跳过无用的寒暄话，协会本次写信的目的是邀请她一同前往探索城外格林墓园新发现的遗迹。
时间就在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