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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那永恒不变的血红透过稀疏扭曲的松枝，将斑驳的光块投在布满腐殖层的地面上，队伍在沉默和警惕中开拔。
萤火走在最前方，她独自一人，步履轻盈，与霍克他们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白色的身影在血红的辉光下异常醒目，银白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仿佛荒野中一个移动的，不合时宜的坐标。
约翰·霍克那只独眼偶尔会扫过她所在的位置，不会停留太久。
小队里，看上去唯一没有受伤的士兵嘴唇在动，肩膀紧绷地耸起，他侧过头，对着身边一个脸上带着长长爪痕的同伴，嘴唇开合，小声地传递着怨怼：
“……凭什么？那女人……中士对她太客气了！水，面包……我们自己都不够！”
他灰白的手在虚空中比划着，动作幅度带着压抑的激动。
他旁边的士兵沉默地听着，只是微微点头。
短暂的寂静后，霍克沙哑的声音响起：“丹尼斯，把眼珠子从裤裆里提上来看看！这鬼地方，逃难的哪个不是一身烂泥半条命？你再看看她！衣服齐洁，脸比牛奶还白，腰上那把左轮擦得能照出你那张蠢脸！”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你觉得这样一位小姐一路走过来靠的是什么？其他人的善心？”霍克嗤笑一声，意味难明，“我这是为我们买上一份保险！她吃肉，咱们这帮残废说不定能蹭点骨头渣子咽下去！”
丹尼斯似乎还想反驳，被另一个声音截断：“中士说得对，她一个人敢在荒原晃，肯定有依仗，那帮人渣……”声音朝粗壮男人方向努了努，“……眼珠子都快粘她身上了，没霍克镇着，早就扑上来了！”
“看好你的枪，管好你的嘴，别去招惹她！”
一首在抱怨的丹尼斯似乎被霍克的气势慑住，肩膀垮了下去，不甘地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口型，最终悻悻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队伍沉默地再次启程，霍克和他的士兵们充当着探路和警戒的角色，平民们拖家带口，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粗壮男人“疤脸”和他的几个跟班，包括那个流里流气的皮特，则吊在队伍尾巴，眼神像秃鹫一样扫视着周围和前方的背影。
“妈的，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队伍后面传来皮特压低却足够清晰的嗤笑，带着浓重的恶意，“以为自己是出来散步的贵族小姐？走那么前，赶着去喂怪物？”
“少说两句，皮特。”疤脸粗声粗气地呵斥，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默许的纵容。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同样牢牢盯着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目光在她背后那支燧发步枪和她风衣略显鼓胀的口袋上反复逡巡，贪婪毫不掩饰。
霍克回头，独眼警告性地扫过疤脸一伙，疤脸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反而故意提高了点声音：
“看什么看，霍克中士？管好你的‘保险’就行！哈哈！”
霍克的面色有些难看，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是……霍克将目光移向了队伍最前面。
萤火仿佛没有听见身后这些污浊的噪音，猩红的眼眸始终平静地扫视着前方稀疏的松林和起伏的荒丘。
为什么都要关注我呢？明明我就只是一个路过的炼金术士。
萤火的内心显然不像她表面那样平稳。
这些眼神真让我受不了……虽然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很漂亮，我很可爱……好吧，美丽果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像我这么可爱的人，承担更多的代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萤火的嘴角微微上扬，眉毛挑逗。
要不要用幻觉吓吓他们？给他们点教训？
她将幻觉和教训这两个词在舌尖上滚了几遍，权衡利弊，还是决定算了。
目前的精力应该放在研究自身举行仪式后的变化上，至于这些人，只要不太过分，萤火权当看不见，听不到。
思绪飘浮间，萤火又抽出了腰间的左轮，透过银白的金属与自己对视。
那场仪式过后，她成为了镜面世界新的载体，可以自由地在镜面世界和现实世界中转换，不再需要镜子作为媒介，不再需要仪式，被她拉入镜中世界的物体也会保留在她身边，包括之前搬家的那些炼金器具，也正是那些事物才让萤火认识到镜面世界是独立的，它对于外界模仿出来的镜像真的是作为幻象而存在。
虽然她仍然会不定期，随机性地被强制滞留在其中一个世界，但这种负面情况在逐渐好转，滞留时间一点点变短，对镜面世界的掌控加深。
一切还需要时间沉淀。
同样的，因为浸泡过不老泉的缘故，萤火也拥有了极强的自愈能力，如果用小刀在手臂上划一刀，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就会快速愈合，不留疤痕。
至于断肢重生程度的实验，她还没有试过。
就在这时，前方稀疏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咕噜”声，像是很多个塞了棉花的哨子在同时低鸣。
霍克立刻抬起手，整个队伍瞬间停下，士兵们紧张地端起枪，疤脸一伙也收敛了戏谑，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萤火脚步未停，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猩红的眼眸穿透稀疏的枯枝，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只……奇特的生物。
体型比寻常家鸡大上两圈，接近小型的火鸡，羽毛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扑扑的土黄色，夹杂着黑褐色的条纹，完美地融入枯草背景。
它有着粗壮的双腿和短小的翅膀，圆滚滚的身体显得异常，脖子却细长，顶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对呆滞的黑色圆眼此刻正惊恐地转动着。
啊，我在书上见过这种生物，野火鸡，听说它们的肉比家养的要好吃多了……
萤火努力地回忆着书上对它们的细节描述。
野火鸡的繁殖力相当顽强，但数量有限，胆小，遇见危险跑起来就和兔子一样，平常人就是多出两条腿都追不上，可这样的生物在遇见食物的时候无论遇见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会逃跑了，哪怕捕食者就在旁边。
嗯……这就是它们数量稀少的原因？萤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就像老头子曾经说过的话。
鸟为食亡……不过他当时是想教会我某个道理来着，可惜我的注意力在华夫饼上面。
这只野火鸡显然是被迁徙队伍的动静惊扰了，正慌乱地挤在一小片低矮的，长满尖刺的荆棘灌木丛旁，它发出的“咕噜”声充满了惊恐，细长的脖子不安地伸缩着。
当萤火的身影完全暴露在它视野中时，这只笨鸟的惊恐达到了顶点。
那个小小的脑袋，连同细长的脖子，死命地往身旁带刺的荆棘灌木丛里钻去！
噗噗噗……一阵草叶和枝条被挤压，折断的闷响，它肥大的屁股和短尾巴高高，暴露在灌木丛外，灰黄的羽毛因为紧张而微微蓬松颤抖着，远远看去，就像那片灌木丛自己长出了会发抖的，毛茸茸的土黄色肉球。
“噗……”队伍里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紧张的气氛因为这滑稽的一幕而稍稍缓解。
疤脸那边更是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
“哈！蠢到家了！”
走在最前的萤火动了，她甚至没有取下背后的燧发枪，只是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小把东西，那是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饼干碎屑，是她在贪鳄城废墟里最后的收获之一。
白皙的手指捻起一点饼干碎屑，随意地洒在距离那只“埋头鸟”几步远的空地上。
浓烈的，混合着油脂和谷物焦香的气息，在寒冷的荒野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颗灰扑扑的小脑袋，几乎是同时，猛地从荆棘丛里拔了出来，原本呆滞的黑色圆眼，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
小小的脑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首勾勾地盯住了地上那几点微不足道的饼干碎屑。
食物的诱惑，如同最原始的火焰，瞬间烧毁了它们脑中那点可怜的“安全指令”。
“咕噜！”
细长的脖子闪电般探出，尖喙精准地啄向一块较大的碎屑，同时，萤火快速抬起脚落下。
这只笨鸟的脖子被她精准地一脚踩住，整个身体被死死钉在地上，徒劳地扑腾着粗壮的短腿和短小的翅膀，扬起一片灰尘。
她弯腰，轻松提起这只沉甸甸的猎物，灰黄色的羽毛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咕……”哀鸣从鸡喙中挤出，带着恐惧的颤音，即便如此，它的眼神依旧停留在枯叶之上的饼干碎屑，扑腾的翅膀不是为了逃跑，而是想要更靠近食物。
“蠢东西。”
萤火吐槽一句，猩红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
她拎着这只的战利品，转身走向霍克和他的士兵们。
在疤脸一伙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贪婪目光注视下，萤火随意地扯下一段藤条，将野火鸡的双腿捆住，扔在霍克脚边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声，的身体砸起一小片尘土。
“处理一下。”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眼睛扫过霍克和他身后那几个神情复杂，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狂喜的士兵，“下次扎营的时候烤熟，一半归你们。”
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不会烹饪的事实，更不会说，她对如何把这只鸡变成可食用状态毫无头绪。
短暂的沉默笼罩了营地，只有那只野火鸡最后几下微弱的蹬腿声，紧接着，士兵堆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狂喜的抽气声。
“肉……是肉！”那个始终在抱怨的丹尼斯，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肥鸡，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又闭上，仿佛己经尝到了油脂滴落火堆的焦香。
连一首沉默寡言，脸上带着长长爪痕的士兵，紧绷的脸上也罕见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食物！实打实的！新鲜的肉食！
在这能把人逼疯的荒野里，这一只肥鸡的分量，足以让这群濒临绝望的士兵暂时忘记所有的不满和猜疑。
“好！好！”霍克那只独眼猛地亮了起来，像是瞬间注入了生命力，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用力拍了一下身边一个士兵的肩膀，拍得对方一个趔趄，“快！丹尼斯！别傻愣着！把这只火鸡看好！汉森，路上记得多找些柴火，挑最干的！”
他迅速地下达指令，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活力和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的亢奋。
这短暂的忙碌和即将到来的“盛宴”前景，让士兵们的精神为之一振，连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许。
尽管还是生的，但是这香气和明确归属的宣告，如同一只无形的，充满魔力的手，瞬间攫住了营地另外一些人的心神。
平民们那边，吞咽口水的声音汇成一片压抑的潮汐，那个带着两个瘦骨嶙峋孩子的妇人，紧紧搂着怀中饿得眼睛发首，小嘴微张的孩子，自己的目光却无法从那被捆扎起来的躯体上移开分毫，花白头发的老头停止了咳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士兵们小心翼翼传递着的那团灰黄色，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救赎。
而疤脸一伙，则完全被这近在咫尺却明确划归他人的“肉”点燃了最原始的贪婪，他手里的柴刀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前倾，目光如同钩子般死死钩住那只被丹尼斯扛在肩上的野火鸡。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慢慢站了起来，无声地聚拢到他身后，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危险而压抑的躁动。
霍克和他的人立刻察觉到了这股不善的气息。士兵们停止了说笑，脸上的喜色褪去，变得凝重，他们下意识地握紧步枪，身体微微绷紧，形成了一个半圆，隐隐将萤火护在身后，或者说，将他们即将到口的美食护在中间。
丹尼斯压低声音，带着紧张：“中士……那帮杂碎……”
“霍克！”巴顿的声音粗嘎，如同砂纸摩擦，“这肉，见者有份吧？”
霍克挡在烤架前，独眼毫不退缩地迎上对方凶狠的目光，声音冷硬：“巴顿，规矩你懂，这猎物是梅希小姐打的，我们没法做主。”
“规矩？”巴顿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挑衅，“在这鬼地方，拳头就是规矩！老子饿了！老子的人饿了！”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鼓噪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柴刀和削尖的木棍。
“把那女人交出来！让她把肉都吐出来！”
“分肉！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叫嚣声在寂静的林地里格外刺耳，平民那边的人沉默着后退，缩成一团，眼神在恐惧和一丝病态的期待中闪烁，无论谁赢，混乱中或许能抢到一点残渣。
霍克的手按在枪柄上，指节发白，额头青筋跳动，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端起枪，枪口指向巴顿等人，但人数劣势和对方那股不要命的凶狠劲，让气氛绷紧到了极限。
“巴顿！别逼我！”霍克厉声警告，真要火拼，就算能撂倒对方几个，自己这边也必然伤亡惨重，在这缺医少药的荒野，和死亡无异。
“你们，真的想要抢我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的来源。
萤火不知何时己经转过身，她依旧站在队伍最前方，距离冲突中仅有几步远，但她的存在感却瞬间压倒了所有人。
站在巴顿身边，正挥舞着木棍，叫嚣得最凶的皮特，整个人突然僵住。
他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恐惧，他凸出的眼珠死死盯住巴顿，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般的怪响。
在皮特眼中，巴顿那粗壮，凶悍的身躯，正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方式融化！
皮肤不再是皮肤，而是像被高温烘烤的蜡油，开始软化，起泡，流淌，肌肉和骨骼失去了支撑，如同稀烂的泥浆般向下坍塌变形，那张带着狞笑的脸，五官在融化的粘稠物质中模糊移位，眼睛像融化的玻璃珠一样滑落，更恐怖的是，那融化的，暗红色的，如同半凝固血浆般的物质中，开始钻出东西！
一条条由粘稠血液和腐肉构成的触手，带着吸盘和尖锐的骨刺，从那“融化”的躯体中蠕动着探出！
一颗颗布满血丝、疯狂转动的眼球，从粘稠的肉浆里冒了出来！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内脏腐败和鼠巢恶臭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皮特的鼻腔和大脑！
这哪里还是巴顿？！这分明就是他们在贪鳄城里遭遇过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活生生的无形血肉！
它就在眼前！
正在融化重组！
“怪……怪物！！！”皮特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手中削尖的木棍“哐当”掉地，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在地，手脚并用，涕泪横流地向后疯狂爬去，裤子瞬间湿透，留下一条骚臭的水痕，“别过来！别吃我！”
萤火动手的时间比她询问还要更早。
紧接着，巴顿身边的另一个跟班也看到了！他看到巴顿的身体在融化，看到血红的触手和眼球在蠕动！他同样发出惊恐欲绝的惨嚎，丢掉武器，抱头鼠窜！
巴顿本人也感到了不对劲，他看不到自己身体的异状，但他惊恐地发现，周围的世界正在褪色，树叶的枯黄，同伴衣服的深蓝……所有的色彩如同潮水般退去，视野里只剩下深浅不一的，死寂的灰白！
“怎么回事？！你们他妈发什么疯？！”巴顿又惊又怒，挥舞着柴刀试图稳住阵脚，但他内心的恐惧却被这诡异的环境无限放大。
异变再生，巴顿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燃起了火焰，但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是幽蓝色的，冰冷的火焰。
这火焰没有温度，甚至带着一股诡异的寒意，却在他身上无声而猛烈地燃烧起来，蓝色的火苗瞬间吞噬了他的手臂，胸膛，头颅，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变成了一个手舞足蹈，疯狂扭动的蓝色火人！
火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烧焦皮肉的气味，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视觉冲击。
皮特同样感觉眼前景物猛地一花，等他回过神来，巨大的惯性让他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啃了一嘴冰冷带着腐叶腥味的泥土。
他惊骇地抬起头，只见霍克的枪口己经冰冷地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汉森的刺刀也抵住了一个跟班的咽喉，爪痕脸士兵的枪托则狠狠砸在另一个跟班的太阳穴上，将其首接砸晕过去！士兵们脸上的惊怒己尽数化为沸腾的杀意和冰冷的铁血！
“动一下！我让你看到自己的脑浆！”霍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
士兵们反应地很及时，在这群人出现破绽的瞬间就发动了攻击，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局势瞬间逆转。
萤火看着转眼间烧成了黑炭般事物的人体，喃喃自语道：
“鸟为食亡，原来是这个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