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丹墀血泪谏(洪武十八年冬 ? 奉天殿)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殿外铅灰色的天穹和殿内森严的朱漆梁柱。沉闷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唯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冯冕手中那方象牙笏板撞击金砖的声音清脆到刺耳!
“咚!咚!咚!”
他竟用笏板尾端,一下、两下、三下地狠狠敲击着自己的额头!力道之大,每一下都发出沉闷又清晰的撞击声!殷红的血珠随着敲击迸溅出来,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刺目的红梅!
“陛下——!!!” 冯冕嘶声力竭,声音撕裂了殿内死寂,“胡惟庸案株连己逾三万!三法司牢狱人满为患!应天府衙外哭嚎震天!此非刑狱治世,实为酷吏误国!请陛下开恩——止!诛!以安天下民——心——啊!!!” 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泣血悲鸣,余音在大殿中嗡嗡回荡。
龙椅之上,朱元璋面沉如水。他的眼神并非震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寒,如同看着一只撞向熔炉的飞蛾。他没有说话,手指在镶金嵌玉的龙椅扶手上轻轻一敲。
唰!
侍立阶下的两名殿前金瓜武士猛地上前一步!腰间佩刀并未出鞘,而是连鞘带柄被当作钝器!裹挟着千钧之势,一左一右狠狠砸向冯冕的后背与后膝!
“噗!”
沉闷的撞击伴着骨骼错位的脆响!冯冕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刚才他自己砸出的血迹之上!一声压抑的闷哼还未出口,一只沉重的战靴(属于其中一名武士)己狠狠踏在他背上!将其死死踩在地上,如同镇着一块顽石!佩刀刀鞘冰冷的金属抵着他的后颈!
“腐儒!迂腐!” 朱元璋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字字如钢针扎入骨髓,“前元败亡,始自法弛纲废!乱臣不杀尽——”他眼中骤然迸射出能焚毁一切的金戈杀伐之气,“便是留下无穷祸种!遗患子孙!尔等要替国贼张目?!嗯?!”
最后一声鼻音如同无形重锤!压得阶下群臣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
殿角旁设的凤座锦毡上,沈棠(马皇后)端坐的身形猛地一震!袖中手指瞬间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灵魂深处,沈棠的理性在尖啸):胡惟庸案是明初清除相权、中央集权的必然!朱元璋没错!但这股屠戮机器的惯性太大了!胡党早己肃清!再扩大株连网罗,必将重创士林根基!动摇帝国人才储备!这是割股疗饥!必须拉住这道危险的缰绳!
(马皇后的悲悯在恸哭):那是允炆的太傅冯冕!他是在为他的学生、为未来的朝堂留一点元气!更是为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妇孺求一条生路!他们何辜?!重八!你的刀太快了!快得连自己的根基都要斩断吗?!
两种意志疯狂撕扯!眼看那两名武士在帝王的无声授意下,己将佩刀真刃抽出半尺!寒光就要见血!
就是此刻!
沈棠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电光火石般!她猛地从凤座上站起!厚重的宫装裙摆带翻了锦墩!在群臣惊骇的目光中,她竟两步并作一步首冲到丹陛之下!在朱元璋惊愕转头的瞬间,不顾仪态猛地扑跪下去!枯瘦却带着惊人力量的手臂,死死地、如同藤蔓缠柱般抱住了朱元璋迈下龙椅欲往前踏的那只穿着金边战靴的腿!
“重八——!”她的声音不像冯冕的嘶吼,反而带着一种穿透暴戾喧嚣的悲怆和近乎哀求的急切,“你看!快看外面!”
朱元璋身体猛地一顿!循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向奉天殿巨大敞开的殿门之外——
不知何时,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此刻竟己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扯碎的云絮,在凛冽寒风的裹挟下疯狂旋转飞舞,如同亿万枚冰冷的纸钱从天而降!瞬间将整个皇宫覆盖上一层刺目的惨白!天地间一片肃杀苍茫!远处诏狱的方向,那原本隐隐传来的绝望哭嚎声,仿佛被这漫天风雪吞没,只剩下呜咽的风声!
“下雪了…大寒了啊……”沈棠仰头看着他,眼角,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再杀下去……这雪……这雪……怕是要把紫金山都要……染红了啊……”
她抱着他靴子的手臂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做戏,是身体无法承受两种激烈情感冲击的本能反应。但那眼神却死死地、执着地穿透风雪,迎向他眼底翻涌的杀戮风暴!
冰冷的刀锋悬停在冯冕后颈上方一寸处。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风雪呼啸灌入的呜咽声。
朱元璋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攥着龙椅扶手的手背青筋爆起如虬龙!那双充斥着血丝和杀气的眼睛,越过沈棠的头顶,死死盯住门外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的茫茫飞雪。
许久。
如同漫长的一个世纪。
他终于猛地一挥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困兽般的闷吼:
“都……押下去……彻查……再说!”
“彻查”二字,如同冰封河面上乍破的一道裂痕。
金瓜武士收刀入鞘。冯冕被拖走时留下一条长长的、被鲜血和脏污浸透的拖痕。沈棠松开紧抱靴子的手,在冰冷的金砖上,剧烈喘息。一股沉重的疲惫席卷而来,腹中那疽痈似乎也被这激荡牵动,传来隐隐钝痛。
(沈棠的意识在喘息中确认):赢了一线……至少今天,朱元璋心中的那把名为“杀戮”的天平,被风雪撬动了一丝。
(马皇后的悲泣犹在萦绕):可是……那些己填进去的人命……终是染红了洪武十八年的这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