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厉沉枭几乎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温瓷身上。
所以没多久。
温瓷就怀孕了。
孕期的温瓷,像一枚被温水浸润的玉石,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小腹日渐隆起,像揣着一个甜蜜的秘密。
然而,厉沉枭眼底的墨色,却一日浓过一日。他几乎是病态地监控着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保镖的数量翻了倍,所有入口的安保级别提升到最高。
温瓷的每一次产检,他都亲自陪同,寸步不离,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仪器屏幕和医生的一举一动,仿佛稍有差池,就会立刻将整个医院夷为平地。
他聘请了整整一支顶级的医疗团队,二十西小时在庄园待命,仪器堆满了隔壁房间,安静得如同蛰伏的猛兽。
但这所有外在的严防死守,都无法平息他内心那头名为“失去”的凶兽在深夜的咆哮。
夜,是最难熬的战场。
温瓷己经习惯了。
习惯在沉沉的睡梦中,被身边骤然绷紧的肌肉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惊醒。
她不必睁眼,便能感受到黑暗中那道灼热的、带着某种偏执确认意味的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然后,微凉干燥的指腹便会小心翼翼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搭上她侧颈的脉搏。
一次,不够。停顿几秒,再探一次,仿佛只有那皮肤下规律跳动的搏动,才能将他从无边无际的、关于冰冷和死亡的噩梦中短暂地拉扯回来。
起初,温瓷会轻轻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抚。
后来,她只是闭着眼,任由他确认,用自己平稳的心跳去熨帖他紧绷的神经,这成了他们之间一种无声的、浸透着血泪的默契。
今晚也是如此。
温瓷在一种奇妙的悸动中悠悠转醒,并非因为厉沉枭的动作,他今晚似乎格外克制,指尖只在她手腕内侧停留了片刻。
将她唤醒的,是腹中那个小生命一次格外有力的“抗议”。
小家伙像是在里面伸了个懒腰,小脚丫或者小拳头结结实实地在她肚皮上顶了一下,位置恰好靠近厉沉枭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温瓷的睡意被这活泼的互动驱散了大半。
她迷迷糊糊地,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抓住了厉沉枭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的掌心有些凉,还残留着方才确认脉搏时的紧张余韵。
“唔……”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慵懒的猫儿,抓着他的大手,牵引着,不容拒绝地按在了自己圆润隆起的肚皮上。
那里,刚刚被小家伙踹过的地方,似乎还在微微弹动。
厉沉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黑暗里,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掌心下那片温热柔软的弧线上。
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充满生命力的、奇异的搏动。
不是心跳,是……胎动?
“别闹……”温瓷闭着眼,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声音含混不清,带着被搅扰清梦的娇憨,“你女儿……又踢我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然后才吐出后半句,带着点撒娇般的命令口吻,
“……管管她。”
“管……管她?”厉沉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掌心下的那片温热区域,正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的波浪般的涌动,小家伙仿佛在回应母亲的“告状”,又给了父亲的手心一脚。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暖流猛地冲撞着厉沉枭冰封的胸腔,几乎让他窒息。
那是对新生命的惊奇,是血脉相连带来的悸动,但更深层、更汹涌的,却是被这鲜活生命再次提醒的、关于温瓷安危的极致恐惧。
这个小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温瓷承受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次胎动,都像是在撕扯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黑暗似乎放大了他心底最原始的暴戾和不安。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按在她肚皮上的手掌,仿佛要将那个胆敢“闹”温瓷的小家伙牢牢钳制住。
属于厉沉枭的、那种掌控一切也毁灭一切的强大气场,在寂静的卧室里无声弥漫开来。
他微微俯身,俊美的脸孔在阴影里绷紧,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削。他凑近温瓷的腹部,低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胆寒的威胁,一字一句,清晰地送了出去:
“听着。”
“再敢闹你妈妈……”
那声音里的寒意,足以冻结血液。
“……等你出来,我揍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连风声都停滞了。
温瓷的睡意彻底被这幼稚又充满厉氏风格的威胁驱散了,她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厉沉枭。
那张在商界令人闻风丧胆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认真和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凶狠?对象还是她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小豆丁?
“噗嗤——”一声轻笑再也忍不住,从温瓷唇边逸了出来。
她眉眼弯弯,像盛满了碎钻的月牙泉,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厉沉枭有些错愕的俊脸。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里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厉先生,你吓唬谁呢?隔着肚皮放狠话?嗯?”
厉沉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不合常理,甚至……可笑。
他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但那按在她肚皮上的手,却固执地没有收回,反而更紧地贴合着那温暖的弧度,感受着里面那个小小生命再次传递来的、带着点不服气似的轻微震动。
他抿紧了薄唇,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那威胁并非玩笑,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和占有欲交织出的、笨拙的保护本能。
他无法容忍任何事物,哪怕是他自己的血脉,给温瓷带来一丝一毫的不适和风险。
这种极致的紧张和患得患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
温瓷的笑声渐渐平息,她看进他眼底那片翻涌的墨色深海。
她明白。
她一首明白他这份沉重如枷锁的爱意里,包裹着多么巨大的恐惧。
她反手覆上他按在自己腹部的手背,将他的手掌更熨帖地压住那活跃的小生命,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感觉到了吗?她在跟你打招呼呢。”
“她很乖的,”温瓷的指尖抚过他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只是偶尔调皮一下,就像……她爸爸一样。”
厉沉枭的身体微微一震。
掌心下那一下接一下、充满生命力的搏动,像小小的鼓点,敲打在他冰冷坚固的心防上。
温瓷的话语,带着奇异的魔力,将他心底翻腾的暴戾和恐惧一点点抚平。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温瓷的额头,高挺的鼻尖蹭着她的,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他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宽阔的手掌依旧牢牢覆盖在她孕育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地方。
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用全部的感官去感受掌心下那温热生命的律动,感受着身边温瓷平稳的呼吸和心跳——那是他此刻赖以生存的唯一锚点。
时间无声流逝。
小家伙似乎也闹腾累了,在父亲带着威胁却又无比温暖的掌心下安静了下来。
温瓷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均匀。
厉沉枭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睁着眼睛,首到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如同最温柔的金线,悄无声息地爬上窗棂,落在温瓷恬静的睡颜上,也落在他紧绷的肩头。
他看着那光,看着她在光中安然沉睡的模样,感受着手掌下属于他们未来的、平稳而坚定的搏动。
眼底的墨色风暴似乎被这晨光稀释了些许,沉淀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宁静。
那“揍你”的狠话还留在唇齿间,可他的心,却在这一刻,被掌心和眼前的两重温暖,悄然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