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们的女儿出生了。
厉星出生后的那座顶级私人医院,与其说是产房,不如说是厉沉枭用金钱和偏执构筑的临时堡垒。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被严格过滤,只余下温瓷身上淡淡的暖香和新生儿特有的、混合着奶味的洁净气息。
阳光透过防弹玻璃,被切割成温柔的光斑,洒在柔软的地毯上。
温瓷靠在宽大的病床上,怀中抱着一个柔软的小襁褓。
刚出生几天的厉星,小小的一团,皮肤还泛着新生儿的粉红,像一枚刚剥壳的荔枝,脆弱又。
她闭着眼,小嘴无意识地蠕动着,睡得正香,只有偶尔咂巴一下的动作,泄露着对母亲的无限依恋。
厉沉枭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身形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
他熬过了温瓷生产的惊心动魄,熬过了产后最初几天的兵荒马乱,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胶着在温瓷身上,仿佛要将她此刻安然无恙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而,当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那个占据了她整个怀抱的小团子时,那眼底的温柔便会微妙地凝滞一瞬,掠过一丝极淡、却又无法忽视的……不满。
温瓷几乎被这小东西“封印”在了床上。
只要她试图将厉星放进旁边那张堪比公主摇篮的婴儿床里,不出五分钟,小家伙必定会用嘹亮的、带着委屈控诉的哭声将整个房间填满,首到温瓷重新将她抱回怀里才肯罢休。
月嫂和育婴师轮番上阵,用尽各种哄睡技巧,最终都只能败下阵来。
“她只认你。”厉沉枭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温瓷还是捕捉到了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无声的压力,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谨慎,试图将那个黏在温瓷胸前的小团子“摘”下来。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襁褓的边缘,睡梦中的厉星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分离”的威胁,小眉头一皱,小嘴一瘪,喉咙里立刻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眼看就要酝酿出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厉沉枭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温瓷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里护了护,轻轻拍抚着那小小的脊背,温声软语地哄着:“宝宝乖,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那小团子立刻像找到了安全港,呜咽声渐小,小脑袋往温瓷温暖的颈窝里拱了拱,又沉沉地睡去,只留下几缕细软的胎毛蹭在温瓷的下颌。
这一幕,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进了厉沉枭的眼底。
他盯着女儿那副理所当然霸占着温瓷的姿态,盯着温瓷脸上那自然而然流露的、近乎圣洁的温柔光辉。
那本该只属于他的领地,他的港湾。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幼稚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他那颗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心脏。
他不再犹豫。
大手首接探过去,动作温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精准地拎住了襁褓中女儿后背的衣料。
刚出生的小婴儿实在太过轻软,被他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提,整个小身体就像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奶猫,悬空地离开了温瓷温暖的怀抱。
骤然失重和被惊醒的不适感让厉星猛地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小嘴一张,嘹亮刺耳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充满了对这个“粗暴”父亲的控诉。
“沉枭……”温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抢回女儿,声音里带着心疼,“别吓着我们的女儿。”
厉沉枭没看怀里哭得小脸通红、手脚乱蹬的小团子一眼,只是固执地、稳稳地拎着她,像展示一件需要明确归属权的物品。
他微微俯身,俊美逼人的脸庞凑近温瓷,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极其认真的占有欲,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对着那个哭得打嗝的小人儿宣告,更像是对着全世界宣告:
“看清楚。”
“这,是我老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而此刻,配上他拎着哇哇大哭的女儿、一本正经宣示主权的画面,以及那句幼稚到极点的话语,形成了一种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温瓷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高大冷峻、在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人,拎着自己刚出生几天、哭得撕心裂肺的亲生女儿,无比严肃地宣告所有权。
那场面……荒谬得让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下一秒,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流,清亮悦耳,瞬间冲散了房间里紧绷又啼笑皆非的气氛。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无奈。
她甚至笑得轻轻靠在了床头,肩膀微微耸动。
厉沉枭被她笑得耳根有些发热,却依旧绷着脸,维持着拎着女儿的姿态,只是那深邃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懊恼和局促飞快闪过。
他似乎在用更冰冷的表情掩盖那份被戳穿的幼稚。
温瓷笑够了,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是去抢女儿,而是温柔却坚定地覆上了厉沉枭拎着襁褓的那只大手的手腕,她的指尖温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好啦,”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笑意,像裹了蜜糖,“快把我女儿放下,她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她稍稍用力,引导着厉沉枭僵硬的手臂缓缓放下,将那个哭得抽抽搭搭、小脸憋得通红的小可怜儿,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了自己怀里。
一接触到熟悉的温暖和气息,厉星的哭声立刻降了八度,变成委屈的哼哼唧唧,小脸埋在温瓷胸前,一抽一抽的。
温瓷低头,无比怜爱地亲了亲女儿还挂着泪珠的小脸蛋,然后抬起头,目光如水般看向旁边那个浑身散发着低气压、脸色依旧绷紧、眼底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的男人。
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在外人眼中强大到无坚不摧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像个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大男孩。
他的偏执、他的占有欲、他那不合时宜的幼稚,根源都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她近乎病态的珍视。
温瓷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厉沉枭劲瘦的腰身,微微用力,将他拉近床边。
她仰起脸,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光,声音轻软,带着哄劝的意味:
“过来。”
厉沉枭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在她清亮目光的注视下,还是顺从地微微俯身靠近。
温瓷的手臂收紧,将他宽阔的肩膀连同他怀里那个终于停止哭泣、只偶尔抽噎一下的小团子,一起温柔而有力地拥进了自己的臂弯。
这是一个有些别扭却无比温暖的姿势,她小小的怀抱,同时容纳了高大冷峻的丈夫和娇小柔软的女儿。
她的脸颊贴着厉沉枭微凉的西装面料,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笑意和宠溺,清晰地送进他的耳中:
“幼稚鬼。”
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小锤子,轻轻敲碎了厉沉枭最后那点强撑的冷硬外壳。
他身体明显放松下来,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任由她抱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倾靠着她,像一座终于找到了锚点的孤岛。
他垂眸,看着挤在他和温瓷中间、占据了最温暖位置、正睁着水洗过般清澈大眼睛好奇望着他的小女儿。
那小小的人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不再抽噎,小嘴咂巴了一下,发出一个含糊的、奶声奶气的音节:“……啊……”
温瓷感受到怀中一大一小两个“宝贝”的体温,心底的暖流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收紧了手臂,将这一大一小都更紧地圈在自己小小的领地里,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媚,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相拥的三人笼罩在一片温暖澄澈的光晕之中。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奶香和温瓷身上清甜的气息。
厉沉枭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维持着这个被妻子拥抱的姿态。
他微微侧过头,坚毅的下颌轻轻抵在温瓷柔软的发顶,目光落在女儿那张酷似温瓷幼时照片的小脸上。
小家伙似乎对父亲近距离的注视感到了新奇,小嘴巴动了动,又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软糯的音节:“噗……”
厉沉枭的指尖,原本还带着点僵硬的余韵,此刻却无意识地动了动,仿佛被那小小的气流拂过。
他终究还是抬起了那只空闲的大手,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生疏,指腹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用指背,碰了碰女儿那吹弹可破、还带着泪痕的小脸颊。
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温热的生命力。
一种极其陌生的、酸酸软软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心脏最深处。
像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烧红的石子,瞬间腾起一片迷蒙而滚烫的雾气。
那雾气里,有对怀中这个脆弱小生命的惊奇,有血脉相连带来的本能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如此依赖温瓷,如此“霸占”着温瓷,让他本能地感到被侵犯了领地般的焦躁。
可偏偏,她又是温瓷豁出性命带来世间的珍宝,是她生命的延续,是连接着他和温瓷最坚韧的纽带。
这矛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融在温瓷发间的暖香里。
他眼底翻涌的墨色风暴渐渐平息,沉淀出一种深沉的、带着点笨拙的柔和。
那只碰过女儿脸颊的手,没有收回,反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小心翼翼,轻轻搭在了温瓷环抱着女儿的手臂上,将她纤细的手臂连同臂弯中的小团子,一同圈进了自己的守护范围。
温瓷感受到了他手臂上传来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力道,也感受到了那力道下悄然转变的、不再那么紧绷的气息。
她唇角的笑意更深,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和满足。
小小的厉星夹在父母之间,似乎感受到了这奇妙的、被双重温暖包裹的安全感,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她不再看父亲,小脑袋一歪,满足地靠在母亲胸前最柔软的地方,小嘴无意识地吮吸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奶香的喟叹,再次沉沉睡去。
阳光安静流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空气里只剩下三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和一种无声的、名为“家”的暖流在静静回荡。
温瓷微微阖上眼,感受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体温和心跳。
厉沉枭维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目光从女儿安睡的侧脸,缓缓移到温瓷恬静的睡颜上,最后落回女儿身上。
他看着女儿那因为熟睡而显得格外无害的、肉乎乎的小拳头,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月前那个深夜,他隔着肚皮威胁“出来揍你”的画面。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极其短暂地闪现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搭在温瓷手臂上的那只大手,又无声地收紧了几分,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是我的。她们,都是我的。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掠过晴空,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病房内,阳光正好,奶香正浓。
那个曾经只懂得用冰冷铠甲和强硬手段守护珍宝的男人,此刻笨拙地、无声地学习着,如何同时拥抱住他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而那个被他威胁过的小小“敌人”,正毫无防备地蜷缩在他臂弯的庇护下,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