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需要银钱……恐怕……只能动用您自己的体己,或者……等相府送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前些日子您赏赐给那些传递消息的下人的银钱……己经不少了,库房里您带来的现银……怕是……不多了。”
“什么?!”苏玉瑶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妆台上,首饰匣哗啦作响。
她带来的现银不多了?外客?不能支取?这些冰冷的字眼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挥霍东宫财富的女主人了!她甚至不如东宫一个有头脸的大宫女!
巨大的落差和现实的窘迫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屈辱。
前世,她何曾为银钱发过愁?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都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如今,竟连买几盒好胭脂,打赏几个下人都要捉襟见肘?!
“出去!”苏玉瑶指着门口,声音因极致的羞愤而颤抖扭曲,“你给我滚出去!”
红绡默默地行了个礼,迅速退了出去,临走前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失势的主子。
屋内死寂。
苏玉瑶跌坐在冰冷的绣墩上,浑身发冷。她看着镜中那个憔悴和怨毒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失去了太子妃的身份,她苏玉瑶,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依附家族、连银子都需精打细算的普通贵女!
甚至连她前世最看不起的那些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都不如!
“不……不行……我不能这样下去……”她神经质地翻找着妆匣,将里面所有值钱的首饰——那支点翠凤钗、翡翠耳坠、几枚镶嵌不算顶级的戒指、一支沉甸甸的金镯——一股脑儿地拢在一起,用一方丝帕包好。
她必须换钱!她不能忍受这种窘迫!
她避开人,偷偷溜出东宫,来到京城最大的一家典当行“聚宝阁”。
当铺高高的柜台后面,掌柜的隔着栅栏,用那双阅尽世态炎凉的眼睛挑剔地打量着她拿出的首饰。
“姑娘,这支凤钗,点翠工艺尚可,但金胎薄了些,红宝成色也一般……这翡翠,色不够阳……镯子是实心的,倒是压手,可惜款式太老……”
掌柜拨拉着首饰,语气淡漠,“这些,拢共……算您西百两吧。”
“西百两?!”苏玉瑶失声尖叫,她带来的这些,就算按市价算也远不止这个数!
前世她随手赏给下人的簪子都不止这个价!“你当我不识货吗?这支凤钗单是金子就不止……”
“姑娘息怒,”掌柜皮笑肉不笑,“小号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规矩。您这些东西……来路可正?再者,行情如此,您若觉得不妥,大可以去别家问问。”
掌柜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显然将她当成了家道中落、急需变卖首饰度日的落魄小姐。
来路……苏玉瑶的脸瞬间涨红,又转为惨白。
她无法辩驳,更无法接受这种近乎侮辱的估价。
她一把夺回丝帕包,死死攥在手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我不当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似乎还传来掌柜若有似无的嗤笑声。
走在喧嚣的街道上,阳光刺眼,苏玉瑶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捏着那包沉甸甸却换不来尊严的首饰,看着街上衣着光鲜、仆从如云的贵妇贵女们,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铺里她曾经唾手可得、如今却遥不可及的华服美饰,强烈的羞耻感和落差感几乎将她撕裂。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一阵喧哗和恭敬的避让声。
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不凡气度的青帷马车缓缓驶过,车窗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微微挑起一角。
苏玉瑶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掀帘的手指上,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只通体碧绿、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却无比昂贵的光华。
是温瓷!
她似乎只是随意看看街景,侧脸在帘后一闪而过,神情恬淡安宁。马车旁跟着几个低眉顺眼却气息沉稳的东宫内侍。
苏玉瑶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只镯子……她认得!是内库的珍品!
前世她曾想讨要,却被萧临渊以一句“与你气质不合”冷冷驳回!如今,却如此随意地戴在温瓷那个贱人的手上!
温瓷过的那样舒坦,而她苏玉瑶,却要为一支被压价到一百两的凤钗和当铺掌柜争得面红耳赤!
“噗——!”
一口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苏玉瑶口中喷出,溅落在她陈旧的裙摆上,晕开刺目的红梅。
她眼前阵阵发黑,温瓷那恬淡施舍的面容、掌柜那轻蔑的眼神、红绡那疏离的态度、太子为温瓷系鞋带、玩发丝、梳头的画面……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撕裂、爆炸!
苏玉瑶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肮脏的街面上。
手里紧攥的丝帕散开,那些她曾经珍视的首饰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沾满了尘土,在阳光下反射着廉价而可笑的光芒。
她躺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目光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有胸腔里那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充满无尽悔恨和怨毒的喘息:
“我的……都是我的……金银……尊荣……宠爱……太子……命……我的命啊……”
她彻底被这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落差击垮了。
前世唾手可得却被她弃如敝履的“疯子”太子所代表的一切——财富、地位、以及那份独一无二的、令人窒息的宠爱。
在这一世,都成了她仰望却永远无法触及的星辰,而这一切,都成了温瓷的囊中之物。
不过苏玉瑶眼神一暗,这时候突然想到个好办法。
没多久,敌国使臣入京的消息,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砸进东宫激起无声的暗涌。
南疆的国书,措辞恭敬却字字暗藏机锋,打着“迎回遗落民间的圣教圣女,以慰神祇”的旗号,要求大胤归还温瓷。
朝堂之上,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身着异域华服的南疆使臣倨傲地立于丹陛之下,双手捧上镶着金边的国书,朗声道:
“……圣女温瓷,乃我南疆圣教失落之明珠,神谕所指,血脉不容混淆。今特遣使,恭迎圣女归位,以安神心,亦固两国邦交……”
满朝文武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投向御座之侧的太子萧临渊。
皇帝病体沉疴,如今朝政实由太子执掌。
萧临渊一身玄色蟠龙朝服,端坐于紫檀木宽椅之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面上无波无澜,那双深邃的凤眸却寒潭般幽冷,只淡淡扫过使臣呈上的国书。
“迎回圣女?”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玉相击般的冷冽,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私语,“固两国邦交?”
使臣被他目光所慑,强自镇定道:“正是!只要太子殿下允准圣女回归故土,我南疆愿奉上……”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打断了使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