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温瓷躺在冰冷的银霜雪绒卧榻上，在精纯生命能量和古老治愈咒文的滋养下，苍白的面颊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生气。
她依旧昏迷着，呼吸却平稳了许多，如同风暴过后疲惫沉睡的幼鸟。
夜临渊背对着卧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视线穿透永夜城迷离的光影，却并未落在实处。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亘古的黑色雕像，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冰封的表面下，是何等混乱的暗流。
指腹间残留的、舔舐她颈侧时那细腻皮肤的触感，混合着那股致命幽香的余韵，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撩拨着他强行压制的嗜血本能。
更让他烦躁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担忧”的陌生情绪，竟也悄然滋生，如同细小的藤蔓，缠绕在他冰冷的灵魂上，挥之不去。
她太脆弱了。
他需要确认。
确认她的虚弱不是伪装，确认她面对他时究竟是真实的无畏，还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个能让他产生“感觉”的存在，必须彻底掌控在他手中。
念头一起，如同毒蛇出洞。
夜临渊缓缓转过身。暗金色的瞳孔在幽蓝光线下流转着冰冷而危险的光泽，如同淬了毒的宝石。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卧榻上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少女。
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走向卧榻，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两名侍从早己退到最远的角落，如同石化般屏息凝神，连心跳都几乎停止，生怕惊扰了亲王殿下这明显带着某种“意图”的举动。
夜临渊在卧榻边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瓷沉睡的面容。
她银白色的睫毛安静地覆着，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一丝极其冷酷的试探在他眼底闪过。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蕴含着足以撕裂巨龙的力量。
此刻，它悬停在温瓷纤细脆弱的脖颈上方，五指微张，做出一个清晰无误、准备扼杀的动作！
寝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幽蓝的灯火都仿佛畏惧地黯淡了几分。角落里的侍从们瞳孔骤缩，几乎要窒息——王上这是要……？！
不是刚才还让他们救人吗？？
就在夜临渊的手悬停的刹那，仿佛被那无形的杀意惊扰，卧榻上的温瓷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带着初醒的迷茫和虚弱的氤氲水汽，如同蒙着薄雾的湖泊。
然而，当她的视线对上近在咫尺的、悬在她咽喉上方的那只属于死亡的手掌时——
温瓷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对致命威胁的极致恐惧。
如同受惊的小鹿，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停滞，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果然还是害怕的。
夜临渊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瞳孔中那瞬间炸开的惊惧。
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满意感掠过心头，仿佛印证了某种“果然如此”的猜想。
人类终究是蝼蚁，在绝对的死亡面前，那点所谓的“勇气”不堪一击。
然而，这丝满意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一种极其陌生的、仿佛被细针狠狠刺了一下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核心！
那是一种……后悔？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在那极致的恐惧之后，温瓷眼中迅速弥漫开的，不是谄媚的求饶，也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一种……受伤？
一种难以置信的、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深切的受伤感？
她为他而来，拥抱了死亡，却在他苏醒后，被他亲手推向死亡？
这眼神，比任何尖叫和哀求都更具冲击力，狠狠撞在夜临渊那万年冰封的心防之上！
夜临渊的心头猛地一紧，那只悬停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暗金色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第一次因“后悔”这种低级情绪而产生了裂痕。
他竟然后悔吓唬她了？这简首荒谬绝伦！
就在夜临渊因为这丝荒谬的后悔而心神微震，甚至考虑是否该收回这愚蠢试探的瞬间。
温瓷的反应，再次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颠覆了他所有的预判。
只见她瞳孔中的惊惧和受伤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他充满杀意的手掌上，也没有惊恐地盯着他冰冷的脸，而是……微微向下偏移，落在了他悬停的、准备扼杀她的那只手的……
指尖。
确切地说，是他右手食指指甲靠近指腹边缘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小的……劈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夜临渊根本未曾在意，甚至都未察觉。
然而，此刻，这道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温瓷的目光。
她歪了歪头，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惧和受伤的漆黑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困惑的……关注？
整个寝殿，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加诡异的凝滞。
角落里的两名侍从，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们的思维彻底宕机了——这个人类祭品，在亲王殿下做出明显要掐死她的动作后，不仅没有吓得魂飞魄散，反而……在观察王上的……指甲劈叉？！
夜临渊更是彻底僵住了。
他那双足以令星辰陨落、让深渊战栗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温瓷歪头凝视他指尖的、无比认真的表情。
所有的试探、杀意、懊恼、后悔……统统被这离奇到极点的一幕冲击得粉碎。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震惊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
荒谬！离奇！不可理喻！
她……不怕他？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该死的指甲劈叉带偏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足以载入永夜城史册的诡异沉默中，温瓷动了。
她似乎完全无视了那依旧悬在她咽喉上方的手掌，也仿佛感觉不到夜临渊身上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她只是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执着。
夜临渊下意识地、几乎是僵硬地收回了那只悬停的手，垂在身侧。
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感觉陌生得让他烦躁又……隐隐有一丝诡异的期待？
温瓷坐起身，目光依旧锁定在他垂下的右手上。她环顾西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张镶嵌着黑曜石和秘银的矮几上。
那里，摆放着一些用于整理古老卷轴的精巧工具，其中就包括一把极其锋利、银质手柄上雕刻着繁复荆棘花纹的……小指甲剪。
在夜临渊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在两名侍从如同目睹世界末日般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温瓷，这个脆弱的人类祭品，竟然掀开雪绒毯，赤着脚，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向了那张矮几！
她拿起那把银质的、在幽蓝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指甲剪，然后又转身，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朝着僵硬如雕塑的夜临渊走了回来！
她停在他面前，微微仰起苍白却带着奇异平静的小脸，宝石一般的眼眸清澈地望进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暗金血瞳。
她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沙哑，却清晰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可以……帮您修剪一下吗？”
空气彻底凝固了。
寝殿内落针可闻，连魔法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消失了。
夜临渊的思维出现了万载岁月中的第一次彻底空白。
修剪……指甲？她拿着那把银质的、理论上能对血族造成灼伤的剪子，问他可不可以……帮他修剪指甲？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想拒绝，想冷笑，想一把捏碎那把可笑的剪子和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祭品！但……
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
那只刚刚还做出扼杀姿态的右手，就那么僵硬地、不受控制地、首挺挺地伸在了半空中，停在温瓷的面前。
仿佛那不是他的手，而是一件等待主人取走的、没有生命的物件。
温瓷看着他没有拒绝的姿态，似乎把这当成了默许。
她伸出另一只微凉的小手，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握住了夜临渊那只足以令世界颤抖的手腕！
“嘶——！”
角落里的两名侍从，其中一个年长的，指甲瞬间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亲王殿下……被一个人类……主动触碰了？！还是拿着银器的情况下？！
夜临渊的身体在温瓷握住他手腕的瞬间，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如同被最强大的雷电系魔法击中！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被冒犯的狂暴戾气瞬间冲上头顶，暗金色的瞳孔深处，猩红的血芒疯狂闪烁，几乎要彻底吞噬那抹暗金！
他全身的血管都在皮肤下清晰地贲张起来，属于顶级猎食者的毁灭本能咆哮着要撕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然而……
预想中的厌恶、灼痛、杀戮冲动……统统没有发生。
那只握住他手腕的小手，微凉，柔软，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仿佛能穿透他冰冷躯壳的暖意。
那暖意顺着接触点，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坚硬如万年玄冰的骨骼深处，竟然……奇异地抚平了那瞬间升腾的暴戾！
他僵住了。
所有的毁灭冲动都卡在了爆发的临界点，不上不下，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温瓷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体内那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也没注意到他血管的贲张和瞳孔的异变。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指甲劈叉的食指上。
好像有那么一点强迫症。
她一手稳稳地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那把精致而锋利的银质指甲剪，小心翼翼地、极其专注地靠近了他食指的指尖。
冰冷的银质边缘，几乎贴上了他苍白的皮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夜临渊自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后，在死寂得令人心脏停跳的寝殿内，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
“咔嚓。”
一小片微不可查的、带着细微劈叉痕迹的、属于永夜亲王的指甲碎片，被温瓷用那把银质的小剪子，轻轻剪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