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黎阳蜷缩在库房的角落里，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中亮起又熄灭。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却始终没有按下接听键——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会支离破碎。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猛地闭上眼睛。可那些画面却挥之不去：夏沅沅鼻尖沾着奶油的笑靥，许劭搂着她肩的手。
他早该知道的，从吃夜宵那天开始，他就发觉了。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上跳动着那个他刻在心底的名字。他狠狠掐住自己的泪腺，指甲陷进皮肉里。
可当颤抖的指尖终于碰到屏幕时，却像触碰易碎的梦境般小心翼翼——他终究舍不得让她等，舍不得他的沅沅打不通他的电话，哪怕此刻他的心脏正被回忆撕成碎片。
脑海中翻涌着那么多的回忆。大学实验课上，他不敢处理实验后的小鼠，是她断头处理；硕士实验室里，冰冻切片切到他崩溃，是她接手继续帮忙；博士时，暑假暴雨，学校里涨大水，是他背着她趟过积水，从宿舍到实验室，还不小心把她给摔了；毕业旅行的时候，一群人里只有她和他最先爬上华山顶，看到日出。规培轮转的时候，抢救室通宵后，她经常肆无忌惮的躺在他一旁睡觉；疫情的时候，是她往他嘴里塞退烧药，替他全屋消毒。）
冰凉的泪砸在解锁键上，他猛地按下接听，却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咬破了口腔内壁，铁锈味在舌尖蔓延时。
"黎主任？"电话那头传来夏沅沅轻快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像往常一样带着雀跃的语调。
黎阳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今天中午吃到一家超好吃的外卖，给你也点了一份，刚刚送到了，空的时候去拿哦。"她的声音清脆明亮，“记得趁热吃哦，超——级——好——吃！”
电话这头，黎阳猛地仰起头，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喉咙里好似有块石头，膈着生疼，他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漏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黎主任？"夏沅沅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低血糖啦？”
"沅沅…"黎阳仓促地把手机拿远，用力抹了把脸，深呼吸了几次，声音里带着刻意伪装的笑意：“没、没事…”
"黎阳！"她突然拔高音调，像只炸毛的小猫，“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我去揍他！”
还是一如既往奶凶奶凶的口气。
黎阳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颤抖。他低头看着地板上不断扩散的水渍，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在往下砸。
"真的没事…"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就是…有个病人，我觉得肯定可以抢救回来的，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电话那头，夏沅沅还在说着什么，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黎阳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白大褂袖口很快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对面的人儿长舒了一口气，“黎主任还是一如既往的同理心太强啊。没办法，有时候天命难违，我们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
“那行，那我要去上麻醉了，你记得吃——”
"等等！"黎阳突然大声喊了一句，用力捡起手机，紧紧的握在手上，指腹在塑料外壳上压出一道白痕，“沅沅？”
"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监护仪滴滴滴的清脆声响。
黎阳猛地站起来，撞在身后的耗材架子，掉落的各种耗材发出连续的"砰砰砰"声。
他伸手的抓住继续往下掉落的耗材包，却一个也没接到。
"今天下班…你先去便利店等我一会。"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有事找你。”
“什么重要的事情呀？感觉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个耗材包掉落，发出最后一声轻响。黎阳盯着那个耗材包，突然扯了扯白大褂：“你答应就行。”
"行~黎主任的要求必须答应。"电话那头传来远远的催促的声音，“那我挂了，那边催我了。”
"嗯。“黎阳听着听筒里沅沅那句轻快的"来啦”，首到忙音响起还保持着握电话的姿势。
他慢慢放下听筒。
尽人事，听天命。他还要，再尽最后一次人事。
回到急诊室，黎阳坐在电脑前发呆，面前摆着夏沅沅给他点的“超级好吃”的外卖。
"黎老师，5床的CT出来了，您看要不要请各科会诊？"住院医师拿着平板站在黎阳身旁，却发现他盯着屏幕半天没动。
"嗯。"黎阳像是突然惊醒，机械地点开病历系统，鼠标在桌面上无意义地划着圈。
"黎老师！"护士急匆匆推门进来，“120通知十分钟后到两个多发伤，其中一个氧和差，可能要插管！”
"好。"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梁海端着咖啡晃过来，把一颗巧克力拍在黎阳键盘上："嚯，这午饭是吃到哪个平行宇宙去了？"见黎阳没反应，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桌上，巧克力包装纸撕得哗啦响，“来，吃颗巧克力开心一下。我之前和我女朋友吵架之后，也是这样的状态。家庭和谐很重要，不然人很割裂，没法好好上班。”
黎阳慢慢剥开糖纸，巧克力在嘴里化开甜腻的苦涩。监护仪刺耳的警报突然从走廊传来，他条件反射般绷首了脊背。
"反正啊，"梁海跳下桌子，白大褂带起一阵风，“自己是没法抢救自己了。但是还能去抢救别人，也算好事。”
黎阳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尖锐的声响。
"小张！"他一把抓起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声音重新变得清亮，“准备气管插管包和穿刺包。”
当急救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时，那个总冲在最前面的黎医生又回来了——即使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咖啡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