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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刚亮，夏沅沅还陷在混沌的睡梦中，就被不断震动的手机惊醒。
黎母火急火燎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沅沅啊，你快来看看！黎阳刚才上厕所不小心把水封瓶弄翻了，管子都扯出来一半，这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黎母的声音又急又慌，背景里还隐约夹杂着黎阳低哑的劝阻："妈，别麻烦沅沅了......叫值班医生就行......"可黎母显然没听进去，话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手机被夺了过去。
夏沅沅闭了闭眼，困倦的脑子勉强运转，喉咙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她本想开口说“让值班医生处理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我来了。”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软，听不出半点不耐。
挂掉电话，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强撑着起身，匆匆洗漱后便赶去了病房。
推门进去时，黎母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见她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哎呀，你可算来了！我们都不敢乱动，就等着你呢！”
夏沅沅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戴上手套，轻柔地检查黎阳的胸管情况，随后动作利落地处理妥当。
黎母在旁边絮絮叨叨：“还是你细心，我们什么都不懂，只能麻烦你了……”
夏沅沅轻轻“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将所有无奈都掩在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嗯"里。
盛夏的晨光透过病房的纱帘，才早上八点多，阳光己经显出几分毒辣，空气里浮动着燥热的气息。黎阳喝完最后一口粥，将餐盒轻轻搁在床头柜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缠绕多日的引流管和袋子终于都撤掉了，只剩下几处结痂的伤口。
"沅沅，"他转头看向正在收拾餐盒的夏沅沅，"这些碍事的东西总算都拆了，我想去下面花园透口气。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并试探性地活动了下肩膀，像是要确认自己真的摆脱了那些束缚。
夏沅沅动作顿了顿，她看了眼窗外白晃晃的阳光，又看了看黎阳苍白的脸色，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好，我陪你去。"
黎阳在花园长廊的一侧坐下，却看见夏沅沅远远地坐在另一侧长廊，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那刻意保持的距离让黎阳心头一酸——他怎么会看不出，她是不开心的。
"沅沅，"他轻声唤道，"坐近些好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夏沅沅抬眼看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起身走了过来。她挨着他坐下，却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会太过亲近。
黎阳望着她平静的侧脸，终于缓缓开口："这次医闹的事...医务部的人己经找我谈过了..."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夏沅沅的裙子上，记忆瞬间被拉回一年前。
黎阳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记忆："还记得你第一次独立值班那晚吗？有个需要紧急气管插管的女患者？"
夏沅沅的指尖突然痉挛般蜷缩起来，咖啡杯里的倒影剧烈晃动——她怎么会忘记？
那夜的雨砸在急诊室玻璃上的声音，至今仍会在噩梦里回响。她拎着着插管箱挤过人群时，白大褂下摆被人群扯得歪歪扭扭，活像片风雨中飘摇的树叶。
患者青紫的嘴唇在监护仪的蓝光下格外刺目。肝癌晚期，肝性脑病，呼吸衰竭——这些术语在她脑中机械地闪过。
那时她刚升主麻不久，白大褂的袖口还带着规培生特有的拘谨，严格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行事："抢救会同步进行，但需要家属先去窗口缴——"
这样一句话，却像捅了马蜂窝。
男人一把掀翻了门口的处理车，碘伏瓶砸在地上迸溅出琥珀色的花："我老婆都要死了你们还想着钱！"
家属的怒吼夹杂着缴费单被撕碎的声响。人群瞬间化作嗜血的兽群，夏沅沅的白大褂被扯得七零八落，胸牌带勒得她几乎窒息。消毒酒精瓶在墙上爆裂的瞬间，玻璃碎片在她手背刻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就在她即将被愤怒的潮水吞没时，一道身影劈开人群。黎阳将她护在怀里的那一刻，保安的哨声也刺破了混乱。
"捅人的就是那个丈夫。"黎阳的指尖无意识着胸管敷料，"就在上周，他妻子在各种仪器的维持下，还是走了..."
讽刺的是，那个男人被押上警车时仍在嘶吼："要不是当初那个女医生耽误抢救，我老婆怎么会死！"扭曲的面容在警车玻璃上反射出可怖的倒影。
那个男人至死都不会明白——他妻子肝性脑病发作时的瞳孔，早己扩散成无底的深渊；那些监护仪上勉强维持的波形，不过是现代医学对死神徒劳的讨价还价。
更讽刺的是，他根本不记得夏沅沅的脸。那把寒光凛凛的水果刀，只是随机选中某个白大褂的身影，就像癌症随机选中他的妻子。
夏沅沅缓缓摊开手掌。那道曾被玻璃划伤的痕迹早己褪成浅白的线，可掌纹间仿佛还粘着碘伏的涩，渗着酒精的刺，浸着永远洗不净的——关于制度与人性、规程与道德的无解命题。
黎阳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掌落在夏沅沅发顶，像一片羽毛拂过。
"明天我就跟着他们回老家去了。"他的声音很轻，融进了炙热的阳光里。
夏沅沅盯着地上消失的影子："请了多久假？"
黎阳只是笑了笑，明亮的光线却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最后这两天...陪我演完这场戏吧。"
她点头时，发丝擦过他的指尖，痒得像是最后一次心动。
阳光热辣，夏沅沅下意识走快了几步穿至林荫道，首到听见身后踉跄的脚步声。
"沅沅..."这声呼唤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转身时，黎阳的怀抱己经张开——
"沅沅..."黎阳的手臂像绷带般缠紧，"最后一次。"
他的鼻尖埋在她颈窝，呼吸间全是她发间橙花的香气。昨夜许劭来电时屏幕的亮光，此刻化作千万根钢针扎在心底——从今往后，这个会为他放慢脚步的姑娘，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夏沅沅感到颈间一片湿热。她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紧，像捧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