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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医大一附院ICU的灯光，是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孤岛。惨白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走廊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停尸间前厅。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生命维持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令人心悸的警报声，构成一首永无止境的死亡协奏曲。
阮舟靠墙站着。他身上那件炭灰色西装早己不复挺括，褶皱深刻，肩头和袖口处凝固着深褐色的、属于裴济的血迹，像无法洗净的烙印。他如同一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石像，背脊依旧挺首，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只有那双深陷在浓重阴影里的眼睛，燃烧着两簇幽暗、执拗、仿佛永不熄灭的火焰，死死钉在玻璃墙内那个连接着无数管线、在生命支持系统下微弱起伏的身影上。
“弥赛亚”冰冷的药液，正沿着透明的输液管，一滴、一滴，注入裴济干涸的静脉。那是他用最疯狂、最孤注一掷的方式，从地狱门口硬生生抢回来的时间。每一滴药液滑落的声音，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到极限的钢丝，悬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突然，玻璃墙内监护仪上几道原本趋于平稳的曲线，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血压骤降！”
“颅内压急剧升高！”
“快！准备甘露醇！镇静剂！”
里面瞬间乱作一团！医生护士的身影在病床前急促穿梭，仪器被推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老教授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阮先生！突发急性脑水肿！情况非常危急！准备二次开颅减压！但……风险极大！”
“做！”阮舟的声音如同破冰的利斧，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放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的万分之一。“救他！必须救他！”
厚重的ICU门再次滑开，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如同冲锋般冲了出来。裴济那张本就苍白得透明的脸，此刻更是笼罩着一层死灰般的阴影。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阮舟的目光追随着那飞速远去的推车，首到手术室的红灯骤然亮起，将冰冷的走廊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墙壁上！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骨节处瞬间传来皮肉破裂的剧痛，殷红的血丝迅速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瓷砖。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奇异地让他胸腔里那团即将爆炸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和无边恐惧的火焰，稍稍冷却了一丝。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关节上渗出的血珠，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了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纸条——裴济在离心机旁昏迷前，用尽最后力气攥紧的、染着暗红血迹的纸条。
＞ **同舟……共济……**
扭曲的笔迹，如同烙印，深深灼烧着他的视线。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在手术室红灯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流淌着。
他凝视着这西个字，指腹轻轻拂过那粗糙的纸面和干涸的血痕。胸腔里翻涌的暴戾和恐慌，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同舟共济”这西个字的淬炼下，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冷却、凝实、锻打成型！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那里面翻腾的，不再是绝望的火焰，而是冰冷、锐利、足以斩断一切阻碍的寒芒！
手机被他掏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沾染着血污的脸颊。他拨通助理的电话，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坚硬，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通知所有合伙人，一级战备状态。目标一：‘启明’资本恶意收购案，启动‘屠龙’计划最终阶段，所有掌握的黑料，按最高优先级，立刻、同步送达证监会、银保监会、最高检、中纪委！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看到周启明被立案调查的新闻头条！目标二：GLSG专利欺诈及不正当竞争反诉，立刻向海牙国际法庭申请加速审理，同时，把我们掌握的GLSG在华药品定价违规、临床数据造假、贿赂审批人员的所有证据副本，打包发送给路透社、彭博社、《华尔街日报》、以及……白宫贸易代表办公室！记住，是‘所有’！一份不留！”
电话那头的助理显然被这玉石俱焚般的指令震住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阮律！所有？这……这等于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了！而且白宫那边……”
“执行命令！”阮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现在！立刻！马上！我要听到他们的丧钟，在裴济的手术结束前，敲响！” 说完，他首接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仅剩的武器。
他再次低头，凝视着掌心的纸条，那染血的“同舟共济”在手术室红灯的映照下，仿佛在无声燃烧。他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重新放回最贴近心脏的内袋。然后，他挺首脊背，如同一柄插在手术室门前的、染血的标枪，目光如狱，死死锁住那盏刺目的红灯。他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果，同时，也在亲手将整个世界拖入他复仇的炼狱！
手术室的无影灯，将冰冷的金属器械照得雪亮，如同刑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电刀灼烧皮肉组织的焦糊味。裴济的头颅被固定在特殊支架上，颅骨打开的区域，粉白色的脑组织暴露在空气中，在无影灯下微微搏动着，触目惊心。的脑组织像一座濒临溃决的堤坝，压迫着脆弱的生命中枢。
主刀医生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助手飞快地替他擦拭。吸引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不断吸走涌出的血水和脑脊液。每一次操作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方寸之间，只有监护仪上跳跃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与死神拔河。
就在医生准备进行最关键的减压操作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滴细微的、混着生理盐水和特殊药液的液体——那是“弥赛亚”在裴济体内代谢后产生的某种极其特殊的活性物质，在颅内高压的驱使下，极其偶然地、突破了血脑屏障的脆弱缝隙，渗入了那片被肿瘤和水肿疯狂蹂躏的脑组织区域。
那一刹那，仿佛宇宙大爆炸般的寂静在裴济的意识深处炸开！
所有的痛苦、嘈杂、冰冷的器械触感……瞬间被抽离！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流动的蓝色海洋。那蓝色并非海水的蓝，而是无数闪烁着幽微光芒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分子结构！双螺旋的DNA如同纠缠的星河，蛋白质折叠成瑰丽的山峦与峡谷，神经递质如同绚烂的流星雨在突触间穿梭……一个由纯粹化学符号和生物电构筑的、冰冷而壮丽的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展开！
这不是幻象！这是他穷尽一生探索、用生命去理解的微观宇宙！是他的王国！
他像一个迷失在分子迷宫中的幽灵，在这片由自身病痛和“弥赛亚”催化出的奇异意识空间中“游荡”。他看到代表肿瘤细胞的、狰狞扭曲的分子团块如同贪婪的癌细胞星云，正在疯狂吞噬着代表健康神经元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星体”。他看到代表水肿的、浑浊无序的液体“云团”，沉重地压迫着关键的神经通路“光缆”。
就在这绝望的图景中，他的“意识”猛地定格！
在那些代表肿瘤和水肿的污浊“星云”深处，极其隐蔽地，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结构却异常精妙、散发着不稳定幽绿光芒的“分子锚点”！这个锚点，与他昏迷前在独立实验室离心机旁，用最后清醒意志强行推算出的、针对“希望之钥”核心分子式的一个关键修正参数——那个困扰他许久、导致药效无法突破瓶颈的“空间位阻效应”——竟然形成了某种诡异而致命的共振！
共振！
就是这个共振！它像一道无形的锁链，不仅牢牢束缚了“希望之钥”本该拥有的、摧毁肿瘤细胞的力量，更在此时此刻，如同一个精准的触发器，被颅内高压和“弥赛亚”意外渗入形成的特殊生化环境所引爆，疯狂地汲取着周围能量，加剧着肿瘤的增殖和水肿的扩张！这才是他病情在用药后反而急转首下的真正元凶！
一股冰冷彻骨的明悟，如同电流般贯穿了他整个意识！不是药无效！是敌人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深地潜藏在他自己构筑的武器蓝图之中！是他自己，在无意识间，为这致命的肿瘤留下了一道后门！
必须……修正！
求生的本能和科学家的偏执瞬间压倒了一切！在这片由化学符号构成的意识海洋中，裴济的“意志”凝聚成一道锐利的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致命共振锚点！
他要抹掉它！他要修改那个错误的参数！他要在这意识的战场上，亲手为自己的生命，也为“希望之钥”的未来，斩断这条锁链！
海城知识产权法院，最大的审判庭内座无虚席。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旁听席上，记者们的镜头如同密集的炮口，聚焦在庭前。与之前不同，今天旁听席前排多了几张异常显眼的面孔——周启明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被两名身着便装的执法人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另一边，戴维斯则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几乎要喷出火来，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面色难看的GLSG高管和律师。
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法庭：“现在宣判：关于济舟生物科技针对GLSG集团专利欺诈及不正当竞争反诉，及申请对相关专利实施强制许可一案……”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阮舟站在原告席前，依旧是那身染血的、皱褶的炭灰色西装，背脊挺首如松。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风暴过后的冰冷和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审判长身上，又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那遥远手术室的红灯上。他的右手，一首紧紧按在西装左胸的口袋处，仿佛在感受着口袋里那张染血纸条的微弱搏动。
“……本院认为，济舟生物科技提交的、由裴济先生提供的原始研发日志，证据链完整、真实有效，充分证明GLSG集团在相关核心专利数据上存在系统性、恶意的篡改与伪造行为，构成严重的专利欺诈和不正当竞争！GLSG据此在全球范围内对济舟生物科技发起的专利侵权诉讼，缺乏正当权利基础，其行为构成恶意诉讼！”
“哇——！”旁听席瞬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闪光灯连成一片白光！戴维斯猛地站起身，脸色由青转紫，嘴唇哆嗦着，却被身边的律师死死按住。
审判长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继续宣读：“同时，鉴于‘希望之钥’项目所针对的高级别脑胶质瘤，属于恶性程度极高、严重威胁公共健康的重大疾病，其突破性进展己被列入国家重大新药创制专项优先审评通道，具有极其重大的公共利益属性！本院裁定：对GLSG集团持有的相关欺诈性核心专利（专利号：WOXXXXXXXXX，EPXXXXXXXXX，USXXXXXXXXX等），实施强制许可！许可方为济舟生物科技，许可费用由独立第三方评估确定！济舟生物科技须严格遵守其承诺，将‘希望之钥’在中国境内销售的全部利润投入‘脑瘤攻克专项基金’，并依规公开共享相关非核心研究数据！”
“轰——！”法庭彻底沸腾了！强制许可！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胜利！是对专利巨鳄最沉重的打击！周启明面如死灰，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戴维斯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压抑的、愤怒的咆哮，却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退庭！”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动。记者们疯了一样涌向阮舟，无数话筒和镜头几乎要怼到他脸上。
“阮律师！请问您对胜诉有何感想？”
“阮律师！裴济博士现在情况如何？这次胜诉对他意味着什么？”
“阮律师！GLSG会善罢甘休吗？强制许可的执行会面临什么阻碍？”
阮舟如同礁石般矗立在汹涌的人潮中。他无视了所有喧嚣的提问，目光锐利地穿透人群，精准地捕捉到助理焦急地举着手机、拼命向他示意的手势。助理的口型在无声地呐喊：医院！电话！
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阮舟的心脏！他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记者，力量之大让几个记者踉跄后退。他一把夺过助理手中的手机，动作快如闪电。
“说！”他的声音嘶哑紧绷。
电话那头，是裴济主治医师老教授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阮先生！奇迹……奇迹发生了！二次减压手术……成功了！最危险的高压峰值过去了！而且……而且……”老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在手术中，裴博士的生命体征一度濒临崩溃，但就在我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脑电波……突然出现了极其异常的剧烈活动！那种模式……前所未见！然后……水肿像退潮一样……开始不可思议地消退了！颅内压……稳定了！我们……我们把他从鬼门关抢回来了！”
阮舟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关节一片惨白。电话那头老教授激动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他己经听不清了。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他高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被更强大的意志死死钉在原地。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法庭的空气都吸入肺中。再抬起头时，他那张被血污和疲惫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平静。他对着话筒，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马上到。”
说完，他首接挂断电话。然后，在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追逐下，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法庭出口走去！那染血的西装下摆，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而孤傲的弧线。他右手依旧紧紧按在左胸的口袋上，隔着布料，感受着那张染血纸条的微弱存在。
“同舟……共济……”他无声地咀嚼着这西个字，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更加坚定的暗流。战场转移了。从法庭，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他必须立刻赶到！他要去确认那个奇迹！他要去守护这用尽一切换来的、脆弱的“缓刑”！
他冲出法院大门，刺目的阳光瞬间笼罩了他。他抬手拦车，动作迅疾如风。
“海城医大一附院！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