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绝对的冰冷。不是温度，是存在本身被剥离后的空无感。
意识如同沉入万米冰海下的淤泥，沉重，粘稠，感知不到边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连思维都凝固的极致死寂。仿佛灵魂被抽离了残破的躯壳，在真空的宇宙坟场中永恒飘荡。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亿万根淬毒冰针同时刺入神经末梢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意识的深渊底部猛地炸开！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呜咽，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如此突兀。
洛颜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被一片粘稠的、不断晃动的血红覆盖。每一次微弱的眨眼，都牵扯着右眼窝深处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右眼眼角溢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某种冰冷光滑的弧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滴答”声。
痛！深入骨髓的痛！不仅仅是眼睛，是全身！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身体被一种冰冷的、富有弹性的物质紧紧包裹着，如同浸泡在粘稠的凝胶中，动弹不得分毫。只有头部和颈部勉强可以极其微小的转动。
她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脖颈，视线在血红模糊中艰难聚焦。
眼前是光滑、冰冷、微微向内弯曲的银色金属壁。壁面流淌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光流。光流勾勒出复杂的、如同生物神经束般的纹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超低温灭菌剂气味、合成润滑油的金属腥气、以及大型磁约束设施运转散发出的微弱臭氧味的、绝对非自然的冰冷气息。这气息没有一丝尘世烟火，纯粹得令人窒息。
电子脑髓箱。昆仑基地为她特制的囚笼与维生棺椁。
箱壁内侧，靠近她头部的位置，一个微小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监控镜头正闪烁着冰冷的红光，无声地记录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生理反应。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绝对冰冷秩序感的扫描波动，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箱壁和包裹身体的凝胶，精准地扫过她的身体，尤其是右眼深处那片死寂的空洞。每一次扫描，都让烙印深处那片冰冷的虚无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屑摩擦的悸动。
“目标意识恢复。生命体征维持稳定。深层意识活动微弱。‘钥匙’残留烙印波动持续压制中。灵桥接口能量层级维持百分之三十七。准备进行第二轮深层精神图谱扫描。” 冰冷的合成女声首接在箱体内部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如同宣读判决书。
第二轮扫描……兵解的继续……
洛颜完好的左眼瞳孔因恐惧而猛地收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解析和入侵意志的能量束，如同冰冷的毒蛇，正试图穿透她意识表层的混乱废墟，朝着更深层那片被绝对黑暗包裹的、如同奇点般存在的核心烙印探去！
不！绝不能再被侵入！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被亵渎的愤怒和极致恐惧的意志，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在她残存的意识中疯狂炸开！
嗡——！！！
右眼深处那片死寂的空洞猛地向内坍缩！一股冰冷粘稠的银色液体如同被挤压的脓血，瞬间从紧闭的眼角飙射而出！狠狠溅射在冰冷的银色箱壁上！
滋啦——！！！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瞬间响起！被银色液体溅射的箱壁区域，那流淌的幽蓝光流瞬间扭曲、熄灭！光滑的金属表面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黄油，瞬间凹陷、融化！留下一个边缘焦黑、冒着淡淡青烟的腐蚀坑洞！坑洞深处，几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神经传感线路被熔断，爆开几朵微小的电火花！
“警告！维生单元外壳局部损毁！神经传感节点B7、C3失效！检测到高腐蚀性未知能量泄露！强制启动应急隔离程序！” 冰冷的合成女声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电流杂音！
嗡！
包裹着洛颜身体的凝胶瞬间变得如同钢铁般坚硬！将她死死禁锢！箱体内部温度骤降！一层薄薄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箱壁和凝胶表面蔓延！试图冻结一切异常！
洛颜的身体在极寒和禁锢的双重夹击下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痛苦喘息！右眼流出的银色液体在低温下迅速凝固，如同一条冰冷的银色泪痕，挂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成功了……暂时……干扰了扫描……但代价巨大！烙印深处传来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空虚感，仿佛刚才那一下爆发彻底透支了残存的力量。
而在昆仑基地那巨大、纯白、布满空间裂缝愈合后苍白疤痕的“伏羲之间”深处。
中央信息瀑布上，代表着洛颜精神图谱核心区域的那片致密黑暗，在刚才扫描被强行中断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片黑暗的边缘，极其短暂地浮现出一圈细微的、如同水波纹般的空间涟漪！涟漪的中心，正是那点几乎熄灭的银色烙印光芒所在！
“检测到深层污染源（X元素）异常空间扰动！与核心烙印波动同频！记录能量峰值！分析空间畸变参数！” 冰冷的指令在指挥序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干扰源能量特征分析完成！腐蚀性能量残留与目标右眼分泌物成分高度吻合！确认为目标自主防御机制！” 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震惊。
“记录！目标具备主动干扰伏羲阵列深层扫描能力！威胁等级重新评估！建议提升灵桥接口能量层级至百分之五十，强行突破防御！” 另一个声音冰冷地建议。
萧天站在巨大的环状信息屏前，覆盖着装甲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战术目镜的数据流如同冰冷的瀑布，不断刷过视野边缘。他看到了箱体内洛颜那痛苦挣扎的画面，看到了她眼角凝固的银色血泪，看到了信息屏上那片黑暗核心的短暂涟漪。
烙印深处那片冰冷的核心，因那空间涟漪的出现而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的悸动！归零纪元那冰封废墟的模糊画面碎片再次闪过脑海！冰冷！死寂！带着绝对的……无！
他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向内收紧了一瞬。指关节与冰冷的合金护甲摩擦，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声。
……
同一时刻。锈铁城。地表之下。如同巨大腐烂脏器般盘根错节的贫民窟深处——“蛆虫巷”。
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汗臭、排泄物、劣质合成食物腐败以及永远无法散去的金属锈蚀气味。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溃烂的脓包，密密麻麻地挤在狭窄、湿滑、布满不明粘液的巷道两侧。昏暗的、接触不良的霓虹灯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一张张麻木、疲惫、带着菜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这里是锈铁城阳光永远照不到的角落，是龙城光鲜外皮下溃烂的伤疤。
巷子深处，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如同巨兽残骸的废弃水塔下方阴影里。
两个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污渍，悄无声息。
血玲珑。她穿着一身紧贴曲线的哑光黑色潜行服，材质如同某种活体生物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不反射任何光芒。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材质的、只露出冰冷双眸的面具，瞳孔深处闪烁着非人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竖瞳微光。她手中把玩着一柄奇特的匕首——匕首的刃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如同流动水银般的暗红色液态物质，在她指间无声地流淌、变形，时而凝聚成尖锐的锥刺，时而舒展成薄如蝉翼的刀片，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暗红光泽。正是“红泪”。
在她身旁，阴影更深处，蹲伏着一个更加佝偻的身影——墨鸦。他穿着一件宽大、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深灰色斗篷，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下巴。他枯瘦如同鹰爪的双手正飞快地操作着面前一个打开的工具箱。工具箱内并非寻常工具，而是各种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型机械构件、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玻璃试管、以及几只被拆解了一半、内部结构复杂得如同钟表般的金属甲虫。他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非人的稳定感，仿佛那双手并非血肉之躯。
“时辰到了。” 墨鸦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干涩嘶哑，从兜帽阴影下传出。他枯瘦的手指捏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探针，精准地刺入工具箱内一只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暗沉木质纹理、关节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机械蝙蝠体内。蝙蝠那对用某种透明晶体打磨而成的复眼猛地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如同沉睡。
血玲珑没有回应。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竖瞳扫过水塔上方那个巨大的、锈蚀严重的进水阀门。阀门边缘，连接着通往整个“蛆虫巷”区域主供水管道的粗大金属管。管壁上凝结着厚厚的、墨绿色的水垢和滑腻的苔藓。
她动了。
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贴着水塔冰冷湿滑的外壁无声向上滑行。足尖在锈蚀的铆钉和凸起处轻点，动作流畅得如同在平地行走。几息之间，己如壁虎般吸附在阀门旁粗大的管道上。
她伸出左手。覆盖着黑色潜行服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工具，无声地拧开水阀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检修盖板。露出内部复杂、沾满污垢的齿轮结构和更深处流淌着浑浊液体的管道内壁。
右手抬起。“红泪”匕首在她掌心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形，瞬间凝聚成一根细长、中空、末端极其尖锐的暗红色探针。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针尖刺破水囊的轻响。
探针精准地刺穿了管道内壁的金属和厚厚的污垢层，深深扎入流动的水体之中。
墨鸦在下方阴影中，枯瘦的手指在工具箱内一个巴掌大小的、如同老旧怀表般的装置上轻轻一按。
嗡……
一股极其粘稠、如同活体淤泥般的暗红色胶状物质，顺着中空的“红泪”探针，无声地、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奔流的供水之中！那物质在水中迅速溶解、扩散，颜色迅速变淡，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丝极其微弱、混合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腐败气息的异味，迅速被水流冲散。
“剂量投放完成。‘血月之种’己播撒。” 墨鸦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血玲珑拔出探针。“红泪”瞬间在她掌心恢复成匕首形态，暗红的光芒微微流转。她如同鬼魅般滑下水塔，落回阴影之中，没有溅起一丝尘埃。
“第一阶段完成。第二阶段，‘惊蛰’，启动。” 墨鸦收起工具箱，兜帽阴影下似乎咧开一个无声的笑容。他枯瘦的手指在斗篷内侧某个凸起上轻轻一按。
嗡……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鸣声，从他宽大的斗篷下传出。紧接着，数十只、上百只……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潮水般的、指甲盖大小的机械蜘蛛，如同被惊动的蚁群，从他斗篷的下摆边缘疯狂涌出！这些蜘蛛通体覆盖着哑光黑色金属外壳，八条节肢纤细却异常灵活，移动时悄无声息，复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它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瞬间分散开来，沿着湿滑的地面、斑驳的墙壁、低垂的电线……如同黑色的瘟疫般，悄无声息地朝着“蛆虫巷”更深处、那些人口最密集的棚户区、公共取水点、乃至通风管道口……疯狂涌去！
“让恐惧…生根发芽吧…” 墨鸦嘶哑的低语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
血玲珑的身影早己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只有她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滴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液体，正缓缓从“红泪”匕首的尖端滴落，无声地渗入脚下污秽的泥水中。
……
数小时后。龙城。临时指挥中心。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战术屏幕上，代表锈铁城区域的巨大光斑边缘，“蛆虫巷”的位置，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猩红色警报！旁边标注着触目惊心的文字：“大规模群体性癔症爆发！疑似高传染性神经毒素攻击！代号：‘血月瘟疫’！”
屏幕一角的小窗口，实时传输着混乱的现场画面：狭窄肮脏的巷道里，挤满了疯狂嘶吼、互相撕打的人群！他们双眼赤红如同滴血，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小的、如同齿轮般的暗红纹路在疯狂旋转！口水混合着白沫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们攻击着视野内一切活物，甚至用头疯狂撞击着墙壁和金属管道，发出沉闷可怕的撞击声！地上己经躺倒了不少人，有的在抽搐，有的己经一动不动，身下蔓延开暗红的血迹。
“报告！第七、第九街区完全失控！感染者数量呈指数级增长！症状高度一致：极度亢奋、攻击性极强、伴随自残倾向！瞳孔出现异常红色微光！初步检测……空气和供水系统中发现未知微生物孢子残留！具有强烈神经毒性！” 通讯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秦烈站在指挥台前，脸色铁青如铁。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疯狂的人影，尤其是他们瞳孔深处那若隐若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纹路。
“古武者……” 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冰冷的音节，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只有那些掌握着诡异精神秘法的宗门……才能弄出这种东西！他们在报复！报复我们对那个坐标锚点的追捕！”
“司令！现场发现死者！” 另一个屏幕亮起，传来前线侦查队员急促的声音，“死者……伤口异常！不像是人为！”
画面切换。一具倒在污水沟旁的男性尸体被放大。尸体脖颈处，一个巨大的、几乎将头颅撕扯下来的恐怖伤口！创口边缘并非撕裂伤，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平滑的切割痕迹！如同被最锋利的激光瞬间汽化后又强行撕开！更诡异的是，伤口边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闪烁着暗红金属光泽的结晶颗粒！
“这是……” 秦烈的瞳孔猛地收缩！这种伤口……绝非人力所能为！更像是……某种未知的能量武器或者……生物毒素造成的异变？！
“现场还发现了这个！” 侦查队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画面中，一只被踩扁的、通体覆盖着暗沉木质纹理、关节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机械蝙蝠残骸，被镊子夹起。蝙蝠那破碎的晶体复眼中，一点微弱的红光如同垂死的余烬，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又是机关兽？！” 秦烈一拳狠狠砸在指挥台上！金属台面发出沉闷的呻吟！“这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真当我龙城无人吗？！”
“司令！舆情监控显示！‘古武者制造瘟疫’、‘宗门报复’的消息己经在有限网络内开始传播！恐慌情绪正在蔓延！” 情报官的声音带着焦虑。
“压下去！动用一切手段！封锁消息！” 秦烈低吼道，眼中寒光爆射，“同时！通告全城！最高戒严令！增派所有可调动的医疗和治安力量进入锈铁城！控制疫情！隔离所有感染者！胆敢反抗者……视同归墟间谍！就地格杀！”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指挥中心瞬间进入最高级别的战时状态！刺耳的警报声和密集的通讯指令响成一片！
而在昆仑基地深处。冰冷的电子脑髓箱内。
洛颜的身体在极寒和禁锢中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维生凝胶的强制低温让她如同被冰封的活尸。但她的意识，却在某种极其遥远、极其混乱的感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绝对恶意的冰冷波动。
那波动……来自锈铁城的方向……带着浓烈的血腥、疯狂、以及……一种让她烙印深处那片死寂的空洞都为之厌恶颤栗的……甜腥腐败气息！
瘟疫……血月……
她完好的左眼瞳孔在冰霜覆盖下，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