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医院的枪声,像一颗被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上海滩这片看不见的、诡谲的江湖里,激起了层层的、致命的涟漪。
黄公馆,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黄金荣坐在他的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摆着七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这些,都是他青帮最精锐的红棍好手,是他横行上海滩的资本。
而现在,他们都成了这场莫名其妙的火并中,冰冷的牺牲品。
封西海站在一旁,他的一条胳膊,用绷带吊着,脸上还带着被催泪弹熏出的、未曾消退的红肿。
“老板,”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嘶哑,
“查清楚了。
对面那伙人,是军统!
带头的,是南京那边派来的一个‘大人物’。
他们伪装成租界的警察,就是想黑吃黑,抢走赵峰!”
“军统……戴笠……”黄金荣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
他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不在乎死几个手下,但他无法容忍,自己被当成猴子一样,被军统和那个神秘的“林小姐”,联手耍得团团转!
这对他来说,是比损失金钱,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巨大的羞辱。
“传我命令!”他狠狠地一拍桌子,
“发动所有关系,给我查!
那个叫‘林雪君’的女人,我要知道她的祖宗十八代!
还有那个赵峰,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另外,告诉杜先生和张大帅,就说,军统的人,己经把手,伸到我们自家院子里来了。
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上海滩,以后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他要将这场私仇,上升为整个青帮,与军统的公开对抗。
……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日本特高课上海本部。
南造芸子,正跪坐在榻榻米上,静静地擦拭着一把锋利的肋差。
她的动作,优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但她周围的空气,却冰冷得,足以让任何人都不寒而栗。
几个“黑蛇小组”的成员,低着头,跪在她的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医院行动的失败,和王麻子被灭门的后续,让他们这支王牌队伍,颜面扫地。
“课长,我们己经查明。斧头帮的背后,确实有军统的影子。”一个小组长,战战兢兢地汇报道,
“而那个‘林雪君’,根据我们最新的调查,她的身份,依旧是天衣无缝。
我们在海关的朋友,甚至查到了她乘坐‘爪哇号’邮轮,返回新加坡的出境记录。”
“出境记录?”南造芸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你觉得,一个能将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鬼狐’,会用这么简单的方式,离开吗?”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疯狂的光芒。
“她没有走。她一定还在上海。
她就像一条最狡猾的变色龙,换了一张皮,躲在某个我们都意想不到的角落里,欣赏着我们这副狼狈的模样。”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等。”南造芸子将擦拭好的肋差,缓缓归鞘。
“她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绝不会就此收手。
她一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我们要做的,就是收紧我们所有的网,盯住所有可疑的目标。
尤其是……军统在上海的所有活动。”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阴冷。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
下一次,我一定要亲手,撕下她那张漂亮的脸皮!”
……
下水道,深处。
赵峰,正借着微弱的光,翻阅着那本《逻辑学入门》。
他身上的伤,依旧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高度集中。
书上那些枯燥的符号和定律,此刻,在他的眼中,都变成了一把把可以解剖人心的、锋利的手术刀。
他开始复盘。
复盘林薇的每一个指令,每一个布局。
从功德林的鸿门宴,到医院里的三方混战。
他第一次,不再以一个“执行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学习者”的身份,去思考这背后,那环环相扣的、精妙绝伦的逻辑链条。
他终于明白,林薇所谓的“新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身体的康复,而是思维的重塑。
是让他从一把只知道劈砍的“刀”,蜕变成一只懂得思考、懂得布局、懂得利用一切的、真正的“獠牙”。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全新的、掌控自己思维的中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只有他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听到的水波声,从管道的深处,传了过来。
赵峰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中的匕首,无声地滑入了掌心。
他以为,是追兵。
但当那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近时,他愣住了。
来人,是林薇。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还冒着热气的包裹。
“吃吧。”林薇将包裹递给他。
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和一壶干净的清水。
在这阴冷、恶臭的下水道里,这无疑是世界上最奢侈的美味。
赵峰没有客气,抓起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他己经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一口热食了。
林薇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柔和的光。
但很快,就被一贯的冷静所取代。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蜡封好的、小小的竹管。
“南京,来消息了。”
赵峰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这小小的竹管里,装着的,很可能就是决定他们两人,乃至整个“狐刺”小队命运的、最终的判决书。
是生,是死,是功,是过,全在此一举。
他看着林薇,只见她缓缓地,用指甲,刮开了竹管上的蜡封。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
但赵峰,却分明看到,她那总是稳如磐石的手,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连她,都在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