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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什么人？！”
声音来自左侧巷口。
三个穿着洗得发白、同样靛蓝色粗布短褂的青年，不知何时己堵在那里。
他们个头不高，身形精瘦，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却锐利得刺人，牢牢钉在陈启和沈心身上，戒备如同绷紧的弓弦。
为首那人眉头拧紧，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压着，却字字清晰：“祭祀准备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陈启的手自然地从土墙上滑下，脸上瞬间堆起一种职业化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他朝前不着痕迹地踏了小半步，刚好将身后沈心瘦削的身影完全挡住，同时右手己探进冲锋衣内袋，掏出一个皱巴巴、印着模糊字迹的塑料证件夹，随意地在几人眼前晃了一下。
“几位小哥，误会误会！”陈启的声音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爽朗，却又恰到好处地压低，完全融入了这片噤声的村庄，“我们是《新视界》杂志的记者，林记者、崔摄影师他们一组的，刚在村里安顿下。这不，社里急着要稿子，想趁着天还没黑透，先来祭坛这边取点景，拍几张空镜做资料备用。”
他语速流畅，目光坦然地在三个青年脸上扫过，“咱们隐溪村这祭祀可是大新闻！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说祭的是山神？还是祖灵？具体怎么个祭法？流程能跟我们简单说说吗？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报道起来更准确不是？”
他一口气抛出几个问题，像连珠炮，眼神紧紧攫住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三个青年明显被这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发懵。
为首那个张了张嘴，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同伴，又迅速垂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祭祀，就是…祭祖，求平安…保风调雨顺…”
“具体时辰呢？”陈启紧追不放，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专注模样。
“两天后…中午十二点。”另一个青年闷声接话，语速很快，像是背书。
“祭品呢？有什么讲究？”陈启追问。
三个青年几乎同时摇头，“不知道…都是村长和族老们安排…”为首那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眼神又开始飘忽，“你们…问这些做什么！规矩都说了，噤声！莫问！莫看！赶紧回东厢去！”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那点鲜活的不耐烦转瞬即逝。
“明白明白！多谢几位小哥指点！”陈启立刻见好就收，脸上笑容不变，抱拳做了个江湖气的感谢手势，顺势一把拉住身侧沈心的胳膊。
少女的手臂纤细得惊人，隔着抓绒衣料都能感到那份嶙峋的瘦弱和紧绷的僵硬。
陈启手上加了点力道，带着她利落地转身，沿着来路快步离开。
首到走出那片被祠堂阴影笼罩的空地范围，拐进一条更为狭窄僻静、贴着村外沿的泥土小径，陈启才稍稍放缓脚步，松开了手。
他侧头看向沈心，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看出什么了？”
沈心微微喘息着，苍白的脸上因为刚才的疾走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空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同样以气声回应：“不一样。眼神…还有说话时的小动作。那几个青年，不像村口那些…像纸片。他们更像是…‘活着的人’。”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是，他们知道我们住东厢。”
陈启沉默地点点头，眉头锁得更紧。
这印证了他瞬间捕捉到的异样。
那些村民身上僵硬的“程序感”与这几个青年身上流露出的属于活人的反应，形成了令人不安的割裂。
而且去往东厢的一路上，他们都没见过类似的青年，以这个村子的科技情况来看，用手机通讯的可能很小。
要不就是他们村里人早就知道了他们几人会下落东厢。
两人不再言语，默契地沿着村外这条荒僻的小径继续前行。
小径一侧是高耸的土坯院墙，另一侧则是稀疏的灌木和陡峭的山坡，视野开阔了些，能看见远处峡谷里沉甸甸涌动的灰雾。
途中又遇到零星几个村民。
一个佝偻着背在自家矮墙下捆扎柴禾的老汉，一个提着木桶、脚步蹒跚走向屋后菜地的妇人。
陈启主动上前，脸上挂着那副职业化的笑容，重复着类似的问题：“老伯/大娘，打听一下，咱们村的祭祀……”
被问到的村民反应各异。
老汉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了陈启一会儿，摇摇头，只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老规矩…老规矩…”，便继续埋头捆他的柴禾。
妇人则显得更警惕些，脚步下意识地后挪，提着桶的手紧了紧，目光躲闪，匆匆说了一句“不晓得…问村长去…”，便加快脚步绕开了他们。
虽然依旧语焉不详，带着深深的戒备和回避，但他们的反应，无论是茫然、警惕还是驱赶，都带着一种真实的、属于“人”的情绪波动。
与村口那瞬间集体“激活”的冰冷注视，判若云泥。
沈心默默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诡异的反差感，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难道刚刚进村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真的只是某种集体性的幻觉？
还是说，这座死寂的村庄，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
疑虑如同藤蔓，在两人心中疯狂滋生缠绕。
天空的铅灰色越发浓重，光线正不可挽回地流逝。
陈启估算着时间，决定不再绕远，示意沈心转向一条通往村东方向的小岔路。
这条路更加狭窄崎岖，贴着几座格外破败、似乎久无人居的屋舍后墙。
空气里陈腐的土腥味混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一个堆满朽木杂物的墙角时，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妪，穿着打满补丁、早己看不出原色的旧袄，像一团被遗忘的破布，缩在一扇歪斜木门低矮的门槛上。
她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死死盯住了走近的陈启和沈心。
就在两人离她还有几步远时，老妪如同受惊的鸟雀，倏地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神经质地、拼命地朝着他们招动！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急切。
她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油腻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
陈启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沈心也立刻停在他身侧，身体微微绷紧。
老妪见他们停下，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希冀的光。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这条荒僻小径前后无人，才猛地向前探出脖子，压得极低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浓重的土腔和难以抑制的颤抖，断断续续地钻进两人耳中：
“外乡…人…快…快走！”她枯瘦的手指痉挛般地指向村中心祠堂的方向，又触电般缩回，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浑浊的老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惊恐，“…不该问的…莫问！不该看的…莫看！那地方…那地方…有东西…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