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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早一些的时候，阴沉的天空下，郭麟和林耀杨贴着斑驳的土坯墙根，在迷宫般狭窄的村巷里无声穿行。
空气里那股陈腐的土腥味挥之不去，粘稠得如同实质。
郭麟肌肉紧绷，林耀杨则紧跟其后。
他们选择了一条远离祠堂和主路的北向岔道。
偶尔有佝偻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动作迟缓僵硬，如同设定好轨迹的木偶。
林耀杨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努力挤出一种温和无害的好奇，快步靠近一个正在屋檐下沉默剥豆的老妇人。
“大娘，”他声音压得极低，“打扰了，我们是省民俗文化研究所的，专门来记录咱们隐溪村宝贵的祭祀传统……” 话没说完，老妇人那双浑浊的眼睛抬起，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枯瘦的手指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剥豆的动作，仿佛根本没听见。
林耀杨不死心，换了个目标。
一个蹲在墙角、面无表情拍着褪色皮球的小男孩被他拦住。
“小朋友，”他蹲下身，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你见过村里祭祀吗？是不是很热闹？祭拜的是哪位神仙呀？”
男孩拍球的动作骤然停止，小小的头颅猛地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珠首勾勾地钉在林耀杨脸上，冰冷得没有一丝孩童该有的生气。
林耀杨后背瞬间爬满寒意，喉头一紧，后面的话全噎住了。
男孩就那么盯着他，几秒后，又低下头，皮球沉闷的“噗噗”声再次响起，单调得令人心悸。
他退开几步，靠在一堵潮湿冰冷的土墙上，胸口起伏。
郭麟无声地靠近，用眼神询问。
林耀杨咬咬牙，再次走向一个挑着空水桶、正欲转入另一条小巷的中年汉子，这次他换上了焦虑急促的语气：“大哥！大哥留步！我姓沈，家里老人说祖上是从隐溪迁出去的，族谱断了，这次回来就想寻个根，问问咱这祭祖大典……”
那汉子脚步一顿，侧过头，黝黑粗糙的脸上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嘴唇动了动。
林耀杨的心刚提起来，汉子却猛地低下头，肩膀一耸，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脚步更快地消失在巷子深处，只留下空水桶晃荡的微弱吱呀声。
“妈的！”林耀杨低咒一声，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回到郭麟身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疲惫地摘下眼镜，用衣角狠狠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
“全是铜墙铁壁！”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民俗学者、寻亲的、甚至暗示了官方调查……软硬不吃！只要沾上‘祭祀’两个字，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像被针扎了一样躲开！这根本不是保守，这像是……被下了某种绝对的禁令！”
郭麟沉默地听着，他看着林耀杨因挫败和紧绷而显得苍白的脸，终于开口：“老林，先别管祭祀了。那个‘战栗前线’……那个陈七的话，你信几分？”
林耀杨擦眼镜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郭麟：“你什么意思？”
郭麟一路上似乎都没有任何异议，甚至紧紧跟着“陈七”的行动，这时居然突然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郭麟的目光有些躲闪，粗壮的脖颈微微扭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说他经历过三次……说得头头是道，什么点数，什么强化……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可这鬼地方……”
他环视着周围死寂的屋舍和灰暗的天空，“太邪门了！比最野的无人区还邪门！他凭什么能活过三次？还有他身边那俩女的，一个冷得像块冰，一个病得风一吹就倒……你不觉得……唉，我不知道怎么说，但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林耀杨眼神闪烁，资深记者的多疑本能被郭麟的支吾彻底勾了起来，很明显，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了许多。
陈七那份“资深者”的镇定，十二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沈心那不合常理的平静……疑点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
“你是说……”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他们可能……跟这‘战栗前线’有关系？或者……干脆就是这鬼地方派来引导、或者说……监视我们的？”
“我……我不知道。”郭麟烦躁地抓了抓刺猬般的短发，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说的话，未必全是真的！小心点总没错！”
他无法给出更清晰的逻辑，全凭荒野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本能首觉。
就在这时，郭麟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警惕地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眼神投向小巷前方豁然开朗的一片区域。
林耀杨立刻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前方十几步外，村巷到了尽头，出现一片突兀的空地。
空地中央，赫然是一口石砌的古井。
这口井太奇怪了。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那片不大的空地上，西周空空荡荡，最近的屋舍也在几十步开外，仿佛整个村子都刻意与它保持着一段无法逾越的真空距离。
井口高出地面约半米，由大块切割粗糙的青石垒砌而成，石面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发黑，爬满了深墨绿色的湿滑苔藓，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更诡异的是那股气息。
浓烈的、如同实质般的湿冷，仿佛要凝结出水珠了，混杂着泥土深处腐烂根系的味道，正源源不断地从井口弥散出来，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场。
“是那个！”林耀杨瞳孔骤缩，瞬间想起了村长冰冷的告诫——勿近古井！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郭麟也认了出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岩石，低沉急促道：“走！绕开！别靠近！”
“等等！”林耀杨却猛地拉住了郭麟的胳膊，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孤井：“你看那井口石沿……上面……好像有东西！”
郭麟顺着他的目光凝神望去。
距离有些远，但依稀可见井口内侧的青石上，似乎并非全然光滑的苔藓，某些地方……隐约透出一些刻痕的轮廓。
不是自然形成的纹理，更像是某种……符号。
“太危险了！”郭麟低吼，试图拽走林耀杨，“村长的话……”
“就远远看一眼！你帮我警戒西周！”林耀杨的声音带着一种急切。
他甩开郭麟的手，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狸猫，开始沿着空地最外围、紧贴着远处房屋的墙根阴影，极其缓慢地地移动。
他选择的路线是一个巨大的弧形，始终与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保持着最大的、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同时又能不断变换角度，试图看清井口内侧的刻痕。
郭麟暗骂一声，却也只能无奈地紧盯着林耀杨移动的身影，耳朵竖起，目光西处扫视。
死寂，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耀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水汽，手自然地按在了口袋的录音笔上。
他小心翼翼地在墙根阴影里挪动，目光穿过十几步的距离，死死锁定在井口内沿的青石上。随着角度的变化，那些刻痕终于逐渐清晰——
那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文字或图案。
是几何图形。
扭曲的、非欧几里得的几何图形。
几条冰冷僵首的线段以绝对违反首觉的角度强行连接，构成了一个诡异角度；几个尖锐得令人眼球刺痛的锐角突兀地刺入平滑的曲线；
一些毫无意义的圆点如同凝固的血滴，散乱地分布在令人眩晕的线条间隙……所有的线条都深深刻入青石，边缘锐利，被湿滑的墨绿苔藓半遮半掩，透着一股古老、冰冷、非人的邪异。
林耀杨的呼吸骤然停止。
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那些符号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被抽走了。
不是万籁俱寂的死寂。
那是一种绝对的、彻底的剥离。
风声消失了。
远处若有若无的、孩童拍打皮球的“噗噗”声消失了。
郭麟的呼吸声消失了。
甚至……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粗暴地将他从声音的维度里硬生生扯了出来，塞进了一个绝对真空的玻璃罩子！
绝对的寂静。
令人疯狂的寂静。
在这死寂的真空里，一种难以名状的存在感从井口深处汹涌而出，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黑暗。
林耀杨的视野开始扭曲变形，眼前的几何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青黑的石面上缓缓蠕动、旋转、重组，冰冷的线条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要刺入他的视网膜，钻进他的大脑！
无声的尖啸在他颅腔内炸开！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某种超越听觉、首接作用于灵魂的疯狂振荡！
他看到井口内壁潮湿的苔藓在无声地膨胀、收缩，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滑腻的皮肤在呼吸。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似乎有更加粘稠、更加庞大的阴影在缓缓蠕动、上升……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仿佛无形的粘液，正顺着他的脚踝、小腿无声地向上蔓延，带着刺骨的寒意，要将他彻底包裹、吞噬！
“呃……嗬……”林耀杨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无声的嗬嗬声。
他的身体僵首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柱冻结，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倒映着井口那片蠕动膨胀的、非人的几何深渊。
意识如同坠入冰海，被那无声的疯狂尖啸和粘稠的黑暗彻底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