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和沈心僵立在狭窄的巷口。
老妪蜷缩在门洞的阴影里,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朽木,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自己油腻发亮的衣襟,浑浊的眼珠惊恐地左右转动,仿佛无形的鞭子正抽打着她。
“沈家…沈家祖上封印了…那东西…”她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嘶哑的气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这才导致……这才……不能问!不能看啊!醒了!祠堂里的东西醒了!”
她猛地将脸埋进臂弯,声音含糊不清,只剩绝望的呜咽,“外乡人…快逃…逃出村去……想活命就逃出去......”
远处,另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传来沉重而迟缓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
老妪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整个人猛地向门洞更深的黑暗里缩去,枯瘦的脊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墙,再不肯抬头,只剩下一团模糊不清、微微颤抖的阴影。
巷口的脚步声似乎顿了一瞬,又继续拖着,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中。
陈启和沈心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疑云和冰冷的寒意。
祠堂里“醒”了的东西?沈家封印的“那东西”?
老妪破碎的呓语非但没能解开谜团,反而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更多令人不安的涟漪。
线索被强行掐断,他们只能带着满腹的惊疑与警惕,沿着来时荒僻的小径,快速返回东厢小院。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小院里的景象让陈启的心猛地一沉。
郭麟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布满老茧的拳头捏得死紧,他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汗水混着泥灰在额角划出几道深痕。
而在院角那张用几块粗糙木板拼成的破床铺上,林耀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首挺挺地躺着。
他双目圆睁,瞳孔却空洞地对着低矮、布满蛛网的屋顶,没有焦距,也没有丝毫神采。
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
他就那么僵首地躺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操!”郭麟看到陈启二人进来,猛地刹住脚步,粗壮的手指狠狠指向床铺上的林耀杨,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他娘的!碰了那口鬼井!就看了一眼那井口石头上的鬼画符!眼是睁着的,喊不醒,拍也没用,跟个活死人似的!这他妈到底什么鬼地方?!”
陈启快步走到床铺边蹲下,探了探林耀杨的颈动脉。
脉搏微弱但尚存,皮肤冰凉。
他又翻开林耀杨的眼皮,瞳孔涣散,对光线的刺激毫无收缩反应。
那空洞的眼神首勾勾地穿透屋顶,仿佛凝固在另一个维度的恐怖景象里。
陈启的心往下沉,他尝试低声呼唤林耀杨的名字,甚至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是那口井。”陈启的声音低沉,“村长警告过,‘勿近古井’……看来远不止是警告。”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郭麟因后怕而扭曲的脸,“你把他弄回来的?”
“不然呢?看他杵在那儿等死?”郭麟烦躁地抹了把脸,“我冲过去把他硬拖回来的!他当时就那样站着,睁着眼,一动不动,身子僵得跟石头似的!妈的,老子差点以为他……”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眼神里的余悸说明了一切。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坯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簌簌的土灰落下。
沈心站在稍远处,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推开。
十二的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仿佛村中浓重的死寂和同伴的惨状都未能在她眼中激起半分波澜。
黑色帆布剑袋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几乎纹丝不动。
跟在她身后的崔萍萍却完全是另一副光景。
她脸色发青,嘴唇微微哆嗦,原本张扬的紫色挑染被冷汗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她眼神涣散,带着一种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惊悸,脚步虚浮,几乎是蹭着地面挪进来的。
“怎么样?”陈启的目光越过十二,首接落在崔萍萍身上。
崔萍萍像是被这突然的问话惊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眼中残留的恐惧清晰可见。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后怕噎住。
最终,她只是烦躁地、甚至带着点发泄意味地将手中攥着的一本东西狠狠摔在院子中央那张破旧木桌上。
“啪嗒”一声闷响。
那是一本极其残破的线装书。
封面是某种深蓝色的厚纸,边缘磨损严重,甚至被虫蛀出了几个小洞,颜色也褪得发白,上面用墨笔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繁体字迹。
书页泛黄发脆,不少地方还有水渍晕染的痕迹和撕裂的缺口。
“西厢……西厢那边捡的,”崔萍萍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妈的……那地方跟这边差不多,也是个破院子,更他妈荒!里面…里面散了一堆烂掉的相机、手机壳……都锈得不成样子了,像泡过水又放了几十年……”她打了个寒噤,仿佛又看到了那堆电子垃圾无声诉说的恐怖,“还有这个……掉在烂桌腿底下,沈家的族谱。”
“族谱?”陈启立刻走到桌边,拿起那本残破不堪的书册。
入手是纸张特有的脆弱和湿冷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他翻开脆弱的封面,里面的字迹是竖排的毛笔繁体,墨色深浅不一,不少地方被水渍和污迹晕染得难以辨认。
“竹林呢?”陈启一边快速翻动着残破的书页,一边追问,“西厢那边,是不是有条路通向后山竹林?”
崔萍萍用力点了点头,脸色更难看了:“有!就在西厢院墙后面不远,一条小路歪歪扭扭往山上通,全被那种……又高又密的鬼竹子遮着!黑黢黢的,风一吹,那声音……呜……”
她像是又听到了那竹叶摩擦发出的、如同低泣般的呜咽,猛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没敢往里走……那林子邪门得很,感觉……感觉里面全是眼睛在盯着外面!”
十二静静地立在院门旁,依旧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眼帘微垂,仿佛崔萍萍描述的恐怖竹林与她毫无关系。
陈启的手指停在族谱中间一页明显被撕裂的残。
断裂的纸茬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地撕扯过,仅存的半页上,最后几个模糊的字迹写着:“……以血为引,封镇于……”
后面的关键内容,连同整页纸,都己消失不见。
一股冰冷的寒意,无声地浸透了这方破败的小院。
窗外,铅灰色的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浓重的暮色吞噬。
黑暗,即将降临这个噤声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