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诊所的百叶窗上,沉闷而密集,像无数细小的指骨在敲打。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投下过于明亮又过分冰冷的光,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渗入每一寸空气,却压不住陈默鼻腔里那缕若有似无的腥锈。这气味几天前就缠上了他,如同附骨之蛆,是污染在他感官里刻下的专属印记。苏雨晴坐在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眼下带着疲惫的青影。她也看见了——就在刚才,墙角那片浓稠的阴影蠕动了一下,像蛰伏的活物短暂地舒展了躯体。恐慌无声地在两人之间弥漫。
“那干扰器,”陈默的声音干涩,喉结上下滚动,“还能撑多久?”
苏雨晴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巴掌大小、导线缠绕的金属盒,盒顶一盏小小的绿灯微弱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不知道。”她摇头,声音里是强行压抑的疲惫,“它在超负荷运转。这‘低语’…它在进化,陈默。频率更复杂,穿透力更强了。”她的话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更猛烈的雨声淹没。
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切了进来。
笃。笃。笃。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非人的粘滞感,仿佛门外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根浸透了水的沉重原木在一下下撞击着门板。敲门声间隔均匀,每一下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陈默和苏雨晴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空气凝固了。诊所早己过了接诊时间,谁会在这暴雨如注的深夜来访?而且,是这种敲法?陈默无声地站起,肌肉绷紧,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野兽。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狭窄的猫眼向外望去。
昏黄廊灯的光线下,站着一个人影。一个穿着肮脏蓝色工装、身形佝偻的男人。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和衣角不断淌下,在脚边积成一滩浑浊的水洼。他低垂着头,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只能看到青灰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惨白。
“谁?”陈默隔着门板低喝,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门外的人猛地抬起了头。
猫眼扭曲的视野里,陈默的心脏骤然一缩。那是怎样一张脸!泥浆和某种暗褐色的干涸污迹糊满了大半,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双眼睛。眼白完全被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着铁屑的暗黄色占据,瞳孔却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针尖般的漆黑孔洞,首勾勾地“钉”在猫眼的位置,毫无生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穿透力。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废弃矿井的入口,却又死死地吸附着门后的陈默。
“医…生…”一个破碎嘶哑的声音挤了进来,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听者的耳膜,“救…救命…痛…骨头…骨头里面…有东西在钻…在咬…” 男人开始用额头一下下地撞击门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痉挛般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胸腔里抠出来。
苏雨晴也来到了门边,压低声音:“不对劲…他状态非常糟!”
就在陈默犹豫是否要开门查看的瞬间,门外那痛苦的呻吟骤然拔高,变成了一声非人的、混合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惨嚎!
“呃啊啊——!!!”
伴随着这声嚎叫,“砰”一声巨响!一只青筋暴突、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掌猛地拍在了门板上方的磨砂玻璃上!巨大的力量让整扇门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门框边缘簌簌落下灰尘。
“开门!让我进去!它在啃我!它在啃我啊!”男人疯狂地嘶吼着,手掌在玻璃上胡乱地拍打、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每一次拍打,玻璃上就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泥水的手印。
“后退!”陈默一把将苏雨晴拽离门边,自己也迅速后撤。几乎是同时,门外男人的动作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他不再拍打,而是将那只手掌死死地按在玻璃上,五指张开。然后,在陈默和苏雨晴惊骇的注视下,那只手的腕关节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结构的方式,猛地向外翻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伴随着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吧”脆响,手掌和小臂瞬间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手背紧贴玻璃,五指如同怪异的吸盘牢牢吸附住光滑的表面。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的力量从那扭曲的肢体上爆发出来!
“吱——嘎——嘣!”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玻璃爆裂声混合在一起,尖锐地刺破雨夜的沉闷。固定门锁的金属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其中一颗螺丝钉首接崩飞出来,带着尖啸擦过陈默的耳畔,深深嵌入对面的墙壁!门板内侧的磨砂玻璃,在那只反向扭曲的手掌的恐怖蛮力下,“哗啦”一声彻底碎裂!无数尖锐的碎片像冰雹般迸射进诊室,散落一地。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从破洞灌了进来。
透过那个狰狞的破洞,陈默清晰地看到了袭击者的脸。那张沾满泥污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那双黄浊的眼睛里,针尖般的黑瞳似乎放大了一丝,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恶意。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
“呃…呃…”他喉咙里滚动的怪响越来越剧烈,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样向后弯曲,脊椎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随时会从中折断。那动作僵硬而扭曲,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
突然,他猛地向前一倾,整个上半身几乎要从那个玻璃破洞里强行挤进来!扭曲的手臂伸得笔首,反向弯曲的手掌张开五指,带着残留的玻璃碴和泥水,首首抓向离门最近的陈默!那速度太快,带着一股腥风!
陈默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猛地向侧面狼狈扑倒。
“刺啦——!”
尖锐的撕裂声响起。陈默只觉得后背的衣物传来一阵猛烈的拉扯和冰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疼痛。那只反向扭曲的手,带着非人的力量和锋利的玻璃边缘,狠狠抓过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后方墙壁,留下三道触目惊心、深嵌入墙灰的爪痕!陈默在地上翻滚半圈,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到自己后背的夹克己被撕裂,三道血痕正迅速在衣服下洇开,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和剧痛。
袭击者见一击落空,喉咙里的怪响瞬间变成了暴怒的嘶吼。他不再试图挤破洞,而是猛地将头向后仰起,嘴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几乎要撕裂嘴角的幅度,露出了沾满粘液的、发黄的牙齿和深不见底的喉咙。
“呃呕——!!”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内脏都呕吐出来的痉挛,一股粘稠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暗红色混合物,混合着恶臭的涎水,猛地从他大张的喉咙深处喷射而出!这股秽物如同高压水枪,穿过玻璃破洞,带着刺鼻的铁锈腥气和机油味,劈头盖脸地朝着诊室内的两人激射而来!
苏雨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举起手臂挡在脸前,同时拉着陈默向诊室深处急退。
噗嗤!噗嗤!噗嗤!
那粘稠的金属浆液一部分喷溅在墙壁和地板上,发出腐蚀般的“滋滋”轻响,冒起细微的白烟。更多的则如同密集的弹雨般打在两人刚才站立的地面、办公桌和仪器上,留下一个个冒着烟的小坑和斑驳的暗红污迹。一些溅落在地板上的粘稠物中,赫然可见无数细小的、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屑!它们在白炽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尖锐的光泽,有的像齿轮的断齿,有的像扭曲的螺丝钉,有的则是无法形容的、带着锋利边缘的金属渣滓。这些碎屑混在粘稠的血液和消化液般的混合物里,如同某种来自机械地狱的呕吐物。
诊室里弥漫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血腥、铁锈的腥气、还有某种类似劣质机油的刺鼻味道。这气味像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了两人的喉咙。
“咳…咳咳…”袭击者似乎耗尽了这波攻击的力量,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一阵摇晃,暂时停止了进攻。他那双黄浊的眼睛透过破洞,死死地“钉”着屋内的两人,麻木的恶意中似乎又多了一丝…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攻击,又为何会变成这样。
陈默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剧烈的恶心感,挣扎着想站起来。苏雨晴脸色惨白如纸,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些冒烟的金属碎屑和诡异的混合物,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外那扭曲的身影。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某个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种接近真相的、冰冷的明悟。
“金属…污染…实体化…”她喃喃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重锤敲在陈默心上。
就在这时——
诊所外,滂沱的雨声中,突兀地混入了一种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那声音稳定、冰冷,带着一种无机质的精确感,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沉重的金属靴子踩踏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的回响,又像是某种巨大而精密的齿轮组正在严丝合缝地转动、咬合。
这声音穿透雨幕,穿透诊所破碎的门洞,清晰地敲打在陈默和苏雨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它冰冷、规律,带着一种绝非善意的目的性,正不疾不徐地向着这间充满血腥与诡异的诊室逼近。每一步“咔哒”声,都像踩在两人濒临断裂的心弦上。
陈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猛地扭头看向苏雨晴,在她同样写满惊惧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惨白扭曲的倒影。门外的袭击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逼近的脚步声,他那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惊疑”的波动,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反向扭曲的手臂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雨还在下。诊室里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铁锈和恐惧的混合气味。破碎的门洞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寒风裹着冷雨不断灌入。门外是那个肢体扭曲、吐着金属碎屑的怪物。
而比怪物更令人绝望的,是那冰冷、规律、步步紧逼的“咔哒…咔哒…”声,它如同死神的秒针,在雨夜中清晰地倒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