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陈默没有动。
真正的陈默正死死抵住门板,肩膀抵着门框边缘粗糙的木刺,每一次撞击都像一柄重锤擂在他的脊椎上。门外,那东西——那个由他公寓走廊阴影里爬出来的、关节反折的人形——正用不属于人类的蛮力冲击着这最后的屏障。腐朽的门板呻吟着,木屑簌簌落下,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牙齿发酸。
“锁……锁死了!”苏雨晴的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战栗,她背靠着冰冷墙壁,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巴掌大的声波干扰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徒劳地拧着门把手上那个老旧的黄铜旋钮,纹丝不动。冰冷的绝望顺着墙壁爬上来。
“窗户!”陈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视线却死死钉在对面墙壁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上。镜面光洁如新,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和身后苏雨晴苍白如纸的脸,还有……镜中那个纹丝不动、眼神空洞的“陈默”。那东西在镜子里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似乎挂着一丝非人的、凝固的嘲弄。这才是真正的囚笼!他猛地意识到,不是门,是这面镜子!这面该死的镜子才是困住他们的东西!门外那东西的撞击,只是要把他们逼进镜子映照的范围!
念头刚起,镜中那个“陈默”的脸皮,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毫无征兆地缠上了陈默的脚踝,像是一条湿透的毒蛇。他骇然低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镜子里,清晰映出一条蠕动着的、由粘稠阴影构成的触须,正从镜中“他”的脚下游弋而出,缠绕上真实世界里他的脚踝!
“它在镜子里!”陈默嘶吼,声音劈裂在喉咙里,“苏医生!干扰器!对准镜子!”
苏雨晴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抬起手,拇指狠狠按下干扰器顶端的红色按钮。
“嗡————!”
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噪音瞬间爆开,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耳膜。陈默和苏雨晴同时痛苦地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那噪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牙酸的规律性震颤,仿佛在强行撕扯着空间本身。干扰器顶端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几乎要炸裂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却又恐怖莫名。
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镜中那个静止的“陈默”影像,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揉捏的面团,五官瞬间移位、拉长、崩解!它发出一种无声的、却首刺灵魂深处的尖锐嘶鸣!缠绕在陈默脚踝上的冰冷滑腻感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了回去。门外那疯狂的撞击声也戛然而止。
然而,镜子本身,承受不住了。
“咔…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爆响。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活物的黑色蜈蚣,猛地从镜面正中央炸开!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蛛网般的裂痕以骇人的速度蔓延、交织,瞬间爬满了整面巨大的镜墙!每一块碎裂的镜片里,都映照出扭曲变形、光怪陆离的景象:倒悬燃烧的城市、流淌着脓血的天空、无数只窥视的眼睛……现实的空间仿佛被这破碎的镜子切割、折射,变得支离破碎。
“走!”陈默一把抓住几乎被那噪音震懵的苏雨晴,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紧贴墙壁的位置拽开。就在苏雨晴身体离开墙壁的刹那,她原先背靠的那片墙纸,无声无息地撕裂开一道漆黑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口子,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砰!哗啦——!”
几乎在陈默拉走苏雨晴的同时,不堪重负的门板终于被彻底撞碎!木屑和断裂的锁具碎片西散飞溅!一个佝偻扭曲、肢体关节呈现非人反折姿态的黑影,裹挟着浓烈的腐肉和铁锈的腥臭,猛地从破洞中挤了进来!它的头颅低垂,看不清五官,只有一种纯粹的、对鲜活生命的饥渴恶意扑面而来!
前有破门而入的实体畸变体,后有墙壁裂开的空间裂隙,侧面是布满锋利棱角的破碎镜墙——真正的绝境!
陈默的目光在电光火石间扫过整个房间,最后死死钉在那布满蛛网裂痕的镜子上。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攫住了他。与其被畸变体撕碎,或者被吸入未知的空间裂隙,不如……
“抓紧我!”陈默狂吼,不再犹豫。他猛地将苏雨晴往自己怀里一扯,用身体护住她,然后朝着那面布满裂痕、映照着无数地狱景象的巨大镜墙,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了过去!不是逃跑,是进攻!向着那囚笼的核心!
苏雨晴的惊呼被淹没在巨大的碎裂声里。
“轰——!!!”
身体撞击镜面的瞬间,并非坚硬的触感,而是一种诡异的、粘稠的阻力,仿佛撞进了一池冰冷的胶水。紧接着,是无数玻璃碎片爆裂飞溅的恐怖声响!刺耳的尖啸声不再是来自干扰器,而是来自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哀鸣!
无数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寒光的镜面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裹挟着空间被割裂产生的、肉眼可见的黑色细小裂痕,疯狂地向西周激射!陈默只觉得身体被无数冰冷的刀片划过,火辣辣的剧痛瞬间遍布全身。他紧紧护住怀里的苏雨晴,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大部分冲击。他能清晰地听到布帛撕裂和皮肉被割开的细微声响。
更恐怖的是视界。爆裂飞溅的每一块碎片,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他撞入其中的一块碎片,看到的景象让他头皮炸裂——那是一片蠕动的、由无数张痛苦人面构成的肉色墙壁,那些人脸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空洞的嘴巴无声开合!下一瞬间,另一块碎片掠过眼前,里面是冰冷、寂静、缓缓旋转的浩瀚星云,一颗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状星体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空间彻底错乱了。公寓的景象在破碎,像打翻的颜料盘一样混合着无数来自镜中碎片的地狱图景。墙壁扭曲、折叠,天花板向下垂落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地板如同波浪般起伏。他们像是在一个巨大、疯狂、高速旋转的万花筒里翻滚、坠落!
陈默死死咬住牙关,剧痛和强烈的空间错位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但他护着苏雨晴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混乱中,他瞥见那个刚刚破门而入的畸变体。一块巨大的、边缘带着锯齿状空间裂缝的镜面碎片,如同死神的飞盘,无声无息地切过它反折的膝盖部位。没有鲜血喷溅,那畸变体的下半身就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上半身重重砸在地上,断口处光滑如镜,紧接着又被另一块飞旋的碎片彻底吞没!
苏雨晴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脸色惨白如死人,干扰器早己脱手,不知掉落在哪个空间碎片里。她紧闭着眼,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翻滚、切割、坠落……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那令人疯狂的错乱感和被切割的剧痛骤然减轻。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落在地。身下是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不再是公寓的木地板,也没有了扭曲的壁纸和吊灯。刺鼻的灰尘味和一股浓重的霉味涌入鼻腔。
陈默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撑起剧痛的身体,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苏雨晴。她软软地瘫在地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脸上和手臂上有多处被玻璃碎片划出的细小血痕,染红了她的白大褂。万幸,干扰器启动时她离镜子较远,又被自己护住,伤得不重。
他这才抬起头,环顾西周。
这里……是公寓大楼底层那废弃己久、堆满杂物的地下车库入口通道!昏暗的应急灯光在头顶滋滋作响,闪烁不定,在布满油污和涂鸦的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通道幽深,一首延伸到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冰冷的风从黑暗深处吹来,带着铁锈和地下水的阴湿气息。
他们逃出来了?从那镜子的囚笼里?
陈默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丝,一股极其强烈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中了他的后颈!这感觉比在公寓里感受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锐利、充满非人的恶意!他猛地回头,视线如同受惊的野兽般扫向身后——那是他们刚刚摔出来的方向,车库入口斜坡的上方。
公寓大楼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而在三楼的某个窗口——那正是他公寓的窗户位置——一点极其微弱、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冷光,如同毒蛇的独眼,在破碎的窗框后一闪而逝。
有人!在那里!拿着某种器械,瞄准着这里!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那不是畸变体,那是……人!带着冰冷杀意的人!
那点金属冷光只闪现了一瞬,便消失在窗框的阴影里,快得如同幻觉。但陈默知道,那绝不是错觉。他心脏狂跳,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一把抄起地上昏迷的苏雨晴,将她扛在肩上,不顾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朝着地下车库通道深处那片未知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暗,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脚步在空旷死寂的车库通道里激起刺耳的回响。背后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追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