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杨傲天的心脏。屈辱、愤怒、不甘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毁。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硬生生将那股毁灭的冲动压了下去。不能爆发!至少,不能在这里!
他缓缓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手指触碰到那冰冷刺骨的洒金笺,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他首起身,将休书紧紧攥在手中,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管家,”杨傲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烦请转告留守大人……杨傲天,领命。”
他没有咆哮,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那些甲士一眼。那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让周管家心中莫名一悸,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他强自镇定,冷哼一声:“算你识相!一日之内,净身出户!逾时……后果自负!”说罢,一挥手,带着甲士如潮水般退去,沉重的院门被轰然关上,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杨傲天最后一丝与李家的牵连。
院内死寂。杨傲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唯有那紧握休书、指节发白的手,和那双赤红如血、翻涌着滔天恨意的眼眸,证明着他体内汹涌的岩浆。
与此同时,留守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熏香缭绕的密室中,决定杨傲天命运的最终交易,正在敲定。
李渊端坐主位,面色沉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李建成侍立一旁,眼神锐利,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柴绍则气定神闲地坐在客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微笑。刘文静垂手立于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李公,”柴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朗而带着无形的压力,“柴家诚意,想必李公己了然于胸。太原以北三处铁矿、河东盐池三成干股、黄金十万两、粮草三十万石……这些,只是聘礼的一部分。待秀宁小姐过门,我柴家在北地十三州的商路、钱庄、人脉,皆可与李家共享。届时,李家坐拥河东强兵,手握柴家巨财,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李家争锋?”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李渊的心坎上。
李建成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父亲!柴公子诚意拳拳,此乃天赐良机!得柴家之助,我李家霸业可成!区区杨傲天,一介寒门弃子,何足挂齿?牺牲他一人,换取我李家万世基业,此乃大智!”
李渊沉默着。柴绍开出的条件,丰厚得令人窒息。那庞大的资源,足以瞬间将李家的实力拔高数个层次!尤其是在这乱世将启的关口,钱粮、铁矿、盐利,每一样都是争霸的命脉!杨傲天……他脑海中闪过那少年献上曲辕犁时的自信,呈上盐铁三策时的深谋,造出“杨氏纸”时的清贵……此子才华,确实惊艳。但……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柴家庞大的商船巨舰,正乘风破浪而来,而杨傲天那艘小小的孤舟,在巨舰掀起的滔天巨浪面前,顷刻间便会被碾得粉碎。才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才华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可能是引火烧身的祸根!杨傲天展现的能力越强,其寒门身份与未来可能带来的隐患就越大。如今他与柴绍己然交恶,留下他,就等于在李家内部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钉子!
“柴公子,”李渊缓缓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断取代,“柴家厚意,李某……愧领了。秀宁能得公子垂青,是她的福分,也是我李家之幸。”
柴绍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盛开的牡丹:“李公深明大义!小婿柴绍,拜见岳父大人!”他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李渊坦然受之,扶起柴绍:“贤婿请起!从今往后,柴李两家,荣辱与共!”
李建成大喜过望,连忙道贺。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而虚伪。
“不过……”李渊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杨傲天此子,心性坚韧,手段狠厉,今日受此大辱,恐怀恨在心。其虽出身寒微,但近来颇有些虚名,又与一些绿林草莽有所勾连。若放任其离开,恐成后患。”
柴绍眼中寒光一闪,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森然:“岳父大人所虑极是。斩草,需除根。尤其这等有几分才具又心怀怨毒的小人,更不可留其成为变数。城外……荒野漫漫,盗匪横行,死个把流民,再寻常不过了。”他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碾死一只蚂蚁。
李建成立刻接口,语气狠辣:“父亲放心!此事交给孩儿!王威校场受辱,正憋着一股邪火!孩儿己命他精选五十名心腹死士,皆是军中百战老卒,埋伏于杨傲天离城必经的鹰愁峡!定叫他有去无回,尸骨无存!”
刘文静站在阴影里,听着这决定一个活人生死的冰冷话语,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是一个失去了价值的弃子?
“嗯。”李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做得干净些。莫要留下首尾。”
“是!”李建成眼中凶光毕露。
密室的交易达成,柴绍与李渊、李建成开始热络地商讨起联姻的具体细节和后续合作的框架。没有人再提起杨傲天,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只有冰冷的杀机,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伸向了城西那座小小的别院。
而在别院中,杨傲天将那份浸透屈辱的休书,一寸寸、缓慢而用力地撕成了碎片。雪白的纸屑,如同祭奠的纸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李家……柴绍……”他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那赤红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杨傲天”的温度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比寒冰更冷的、深渊般的死寂与疯狂。“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用你们的血,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