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脖颈,疯狂地流淌。单薄的衣料早己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像一层裹尸布,汲取着身体里残存的热量。林晓阳蜷缩在出租车冰冷潮湿的后座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碰撞都牵扯着下颌的酸胀和手腕传来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剧痛。
“姑娘?你没事吧?要去哪儿啊?”司机透过后视镜投来担忧又带着点探究的目光,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去哪儿?
她要去哪儿?
混沌的脑子被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雨水浸泡得一片空白。出租屋?那个没有暖气、同样冰冷的小房间?不……不行……她不能回去……那个地方太容易找到了……那个男人……顾承屿……他会不会……
那个站在公寓门口、暴雨中如同凝固的雕像、眼神深不见底冰冷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穿透雨幕的、审判般的目光,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闺蜜!
夏冉!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刺穿了混乱的迷雾!夏冉!她最好的朋友!住在城市另一端的旧小区!顾承屿不知道她!绝对不知道!
“去…去锦绣花园!”林晓阳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报出了夏冉小区的名字。她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地址,只能死死抱住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感压住那灭顶的恐惧。
“锦绣花园?好嘞!”司机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默默调高了暖风。暖风带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和机油味道,吹在湿透的身体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激起一阵更剧烈的寒颤。
车子在暴雨中艰难穿行。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短暂清晰的扇形,转瞬又被汹涌的雨水覆盖。窗外的世界是一片模糊混沌的墨色,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扭曲、拉长,如同鬼魅的眼睛。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巨大的哗啦声,车身摇晃颠簸,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林晓阳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扭曲的光影。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急刹,都让她惊恐地绷紧身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总觉得,下一秒,那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轿车,就会如同鬼魅般冲破雨幕,狠狠撞上来!那个高大冰冷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车窗外面!
胃部的绞痛在冰冷的刺激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一阵紧过一阵,如同冰冷的刀子在腹腔里搅动。冷汗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她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尽惊吓、试图缩进壳里的蜗牛。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模糊的光影开始变得熟悉。低矮的居民楼轮廓在雨幕中显现,破旧的店铺招牌闪烁着模糊的光。
“锦绣花园到了!姑娘,哪栋楼?”司机的声音将她从惊惧的深渊里猛地拽回现实。
到了?
到了!
林晓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窗外熟悉的、在暴雨中显得格外破败的小区入口。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处安放的茫然。
“就…就停门口…”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车子在小区门口的积水里停下。林晓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她踉跄着跳下车,赤着的脚瞬间陷入冰冷的积水里,刺骨的寒意让她差点尖叫出声!她顾不上了!像逃命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个熟悉的、亮着昏黄灯光的单元门洞!
身后,出租车引擎的低吼声迅速被狂暴的雨声吞没,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单元门是老旧的铁门,带着斑驳的锈迹。冰冷的金属把手冻得她手指发麻。她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拉开沉重的铁门,一头撞了进去!
楼道里狭窄、阴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陈旧灰尘的气息。但比起外面的狂风暴雨,这里无异于温暖的港湾。安全了……暂时安全了……这个认知让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巨大的脱力感让她双腿一软,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冰冷的水泥地透过湿透的衣物,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骨髓。她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冰冷的膝盖,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腕上那圈深红泛紫的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她回来了。
从那个冰冷的、充满秘密和恐惧的深渊里,逃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轻松?
为什么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为什么眼前还不断闪过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那死死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那深棕色药瓶上冰冷的标签?
“晓阳?!”
一声带着巨大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尖叫,如同惊雷般在头顶炸响!
林晓阳被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楼梯上方,夏冉穿着印着卡通图案的珊瑚绒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挽着,手里还拿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正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如同见鬼一样看着她!
“我的老天爷啊!你这是怎么了?!”夏冉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手里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下几级台阶。她像颗炮弹一样冲了下来!
“晓阳!晓阳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掉河里了?!还是遇到坏人了?!”夏冉冲到林晓阳面前,扑通一声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颤抖着抓住林晓阳冰冷湿透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连声追问。她试图看清林晓阳的脸,但楼道昏暗的光线和林晓阳低垂的头颅让她无法看清。
巨大的关切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林晓阳摇摇欲坠的堤坝。一首强撑着的、最后一丝伪装的坚强彻底崩溃!
“冉冉……”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从她喉咙深处溢出,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巨大的恐惧、后怕、委屈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疯狂流淌。
夏冉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湿透凌乱的头发黏在脸上和脖子上,嘴唇冻得青紫,脸颊上除了雨水泪痕,还有几道不自然的红痕(是挣扎时自己指甲划到的?还是……)。最刺眼的,是她左手手腕上那一圈深红泛紫、触目惊心的淤痕!
“啊!!”夏冉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红了!巨大的心疼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谁干的?!是哪个王八蛋?!告诉我!老娘去宰了他!”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紧紧抓住林晓阳的手臂,却又怕弄疼她,力道松了又紧。
林晓阳只是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往下掉。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感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无法解释,无法说出那个名字,无法描述那如同炼狱般的公寓里发生的一切。
“别问了…冉冉…别问了…”她破碎地呜咽着,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和寒冷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夏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如同刀绞。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猛地张开双臂,不顾林晓阳身上的冰冷雨水和泥泞,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如同破碎娃娃般颤抖的好友,死死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不怕!不怕了晓阳!到家了!到家了!我在呢!谁也不能再伤害你!”夏冉的声音哽咽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温暖,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温暖拥抱,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林晓阳心中冰冷的黑暗和恐惧!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
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抽离!
林晓阳像个终于找到港湾的溺水者,所有的恐惧、委屈、后怕、茫然……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她反手死死抱住夏冉温暖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洗衣液清香的睡衣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母亲,放声痛哭!
“哇——!!!”
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狭窄、昏暗、弥漫着霉味的楼道里轰然爆发!带着积压了一整夜、甚至更久的所有恐惧、屈辱、绝望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哭声在冰冷的墙壁间冲撞、回荡,混合着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轰鸣,形成一首绝望而悲怆的交响。
夏冉紧紧抱着她,感受着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的晓阳,她最好的朋友,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法想象的、可怕的劫难。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用自己温暖的怀抱,试图驱散她身上的冰冷和恐惧,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冰冷的雨水顺着林晓阳湿透的衣角,不断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紧紧攥着夏冉睡衣后背的布料,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这冰冷雨夜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温暖浮木。
在这绝望的痛哭声中,在她冰冷颤抖的掌心里,那深棕色药瓶冰冷的棱角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幻痛,像一枚被遗忘在灵魂角落的、冰冷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