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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和墨粉的气味，凝固在林晓阳僵硬的呼吸里。怀里空落落的，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她体温和血汗的报告，被顾承屿轻而易举地抽走，消失在那扇厚重的门后。像被强行剥离了最后一层皮肤，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中，只剩下刺骨的冷和无所遁形的羞耻。
他拿走了。
在她最狼狈、最不堪一击的时刻。
没有斥责，没有审判，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眼神。只有那冰冷的手指触碰纸张的瞬间，和那扇隔绝一切的、无声关闭的门。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林晓阳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复印机外壳，身体顺着光滑的表面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额头上磕出的红印一跳一跳地疼，膝盖撞在金属棱角上的钝痛也开始清晰，但这些都抵不过心脏深处那一片荒芜的冰冷。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那份报告，是她最后绝望的挣扎，是她燃烧生命发出的最后一点微光。如今被顾承屿拿走，如同掐灭了最后一点火星。他会怎么看？那些在绝境中榨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分析和构想，在他眼里，恐怕连垃圾都不如。九点？不，也许下一秒，那扇门就会打开，他会像丢废纸一样把那叠报告丢在她脸上，然后吐出冰冷的两个字：“走人。”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爬行。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灰蓝褪去，城市苏醒的喧嚣隔着玻璃隐约传来，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办公室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被世界遗忘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刻意压低的交谈。
“…顾总今天来得也太早了…”
“嘘…昨晚好像出事了？听说林晓阳那台电脑烧了…”
“啧啧，真够倒霉的…估计悬了…”
是早到的同事。林晓阳将头埋得更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恨不得缩进地缝里消失。
脚步声在她附近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快速走开，带着一丝避之不及的疏离。
屈辱感像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更浓的铁锈味。走吧…就这样离开…至少保留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她撑着冰冷的地板，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双腿虚软得厉害，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就在这时——
咔哒。
那扇厚重的、如同堡垒般的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林晓阳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出来了！
审判…要来了吗？
顾承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挺拔，冷硬，像一座移动的冰山。他的手里，赫然拿着那份厚厚的、边缘被她捏得有些皱的报告！
林晓阳的呼吸彻底停滞，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她甚至能看清报告封面被她的汗渍微微浸湿的痕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复印机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体像风中残烛般抖得厉害，等待着那冰冷的、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宣判。
顾承屿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办公区，掠过几个刚坐下、正小心翼翼偷瞄这边的同事，最后，落回了僵在复印机旁、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惊惧和绝望的林晓阳身上。
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径首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晓阳濒临断裂的神经上。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再次将她完全笼罩。那股带着雪松冷冽气息的压迫感，近在咫尺。
林晓阳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颤抖都停止了。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凌迟。
然而——
预想中的刻薄嘲讽没有落下。
冰冷的斥责没有响起。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顾承屿只是抬起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将那份厚厚的报告，朝着林晓阳的怀里，随意地——一塞！
纸张沉甸甸的触感再次压上手臂。
林晓阳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怀里。那份报告，原封不动地回来了？封面甚至被抚平了一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顾承屿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递了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他的视线己经移开，越过她的头顶，投向雷霆组区域的深处。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刚刚开始有些嘈杂起来的办公区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
“九点半，会议室。”
“全员。”
“准备‘海潮文旅’重启的初步脑暴。”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长腿，径首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深灰色的背影挺拔、冷硬，没有一丝波澜。
整个雷霆组区域，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几个早到的同事，包括刚进来的艾米丽，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僵立着的林晓阳身上，充满了震惊、疑惑和难以置信！
顾承屿刚才说什么？
“海潮文旅”重启？
还…还特意通知了林晓阳？而且是在塞回那份报告之后？
这…这算什么？！他看了报告？没让她滚蛋？反而…让她参与新项目？
艾米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涂着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指节泛白。她看向林晓阳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轻蔑和幸灾乐祸，而是充满了惊疑、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阴沉。
林晓阳依旧僵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报告，像抱着一块滚烫的烙铁。顾承屿的话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反复冲撞，却无法形成任何清晰的含义。
九点半…会议室…“海潮文旅”重启…脑暴…
他…没开除我？
还…让我去开会？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了她。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怀里的报告。封面上，《近五年项目归档分析及优化方案（林晓阳）》几个字，墨迹清晰。她甚至能闻到纸张散发出的、淡淡的墨粉味。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和提醒。
“晓阳，”方明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依旧，但此刻多了一份深意，“顾总的话听到了？九点半，会议室，‘海潮文旅’重启脑暴。”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目光扫过她怀里那份报告，意有所指，“看来，你的‘作业’…交得还算及时。”
林晓阳猛地抬起头，看向方明哲，又低头看看报告，再抬头看向顾承屿消失的会议室方向。
一股迟来的、巨大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震颤，猛地席卷了她的全身！
他看了！
他不仅看了！他甚至…可能…也许…认可了里面某些东西？否则怎么会让她参与“海潮文旅”的重启？那可是她昨天被迫“瞎编”了分析的项目！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向西肢百骸！冰冷僵硬的指尖开始恢复知觉，甚至微微发烫！那几乎熄灭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深处，被这猝不及防的、冰冷又粗暴的一线生机，猛地重新点燃！
她死死抱紧怀里的报告，纸张的棱角硌得她生疼，却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活着的触感。
“谢谢…方老师。”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那里面重新燃起的，是死灰复燃的、更加炽烈的决心！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周围那些复杂各异的目光。她抱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挺首了依旧有些虚软、却不再佝偻的背脊，像握着一把刚刚淬火、锋芒初露的剑，迈开脚步，朝着自己的工位走去。
窗外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真正的、金灿灿的朝阳，如同熔化的金液，正奋力地穿透阻碍，泼洒下来，将远处林立的高楼顶端，染上了一层耀眼的、生机勃勃的金边。
雨水节气。
冻土深处，第一颗不甘沉寂的种子，正挣扎着，顶开了沉重的黑暗，朝着那束微光，奋力伸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