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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的硝烟尚未散尽，南郡争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长江的浊流己裹挟着另一股暗涌的潜流，悄然汇入孙刘联盟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联姻。建业城，吴侯宫殿张灯结彩，丝竹管弦昼夜不息，一派粉饰太平的浮华喧嚣。孙权要将胞妹孙尚香，嫁给刚刚占据南郡、声威正隆的刘备刘玄德。这桩婚事，裹着蜜糖，淬着剧毒。
刘备军临时下榻的驿馆，却弥漫着与外界喜庆截然相反的凝重。案几上，那份由江东重臣张昭亲自送来的、措辞谦卑恳切的婚书，红底金边，散发着名贵沉水香的淡雅气息，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焦。
“主公！此乃孙权小儿与周郎的连环毒计！”张飞须发戟张，环眼圆瞪，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什么结秦晋之好？分明是美人牢笼！想把大哥困死在江东！俺老张第一个不答应！”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目光如冷电扫过婚书，沉声道：“孙仲谋此举，名为结亲，实为质控。尚香郡主嫁入我方，主公若再提荆襄归属，便是以妻族为质，投鼠忌器。其用心，险恶至极！” 他想起华容道上那卷沾满泥污的屠城密令，想起末端的诡异残纹，心中寒意更甚。
诸葛亮羽扇轻摇，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眼底却是一片深沉的寒潭：“主公，翼德、云长所言甚是。此婚，乃孙权以妹为饵，欲将我主羁縻于江东，使其可从容消化荆南，再图江陵。更甚者……”他羽扇一顿，目光锐利如针，“恐欲借此良机，行那……釜底抽薪之事。”
刘备端坐主位，面沉似水。他并非不谙权谋，孙权的心思，他洞若观火。然而，赤壁新胜，根基未稳，南郡虽得却如坐针毡。若断然拒婚，便是公然撕毁联盟，江东必以此为口实，倾力来攻，届时腹背受敌，危如累卵。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林砚身上：“砚之，你……可有话说？”
林砚自婚书送达，便一首垂首侍立，手指无意识地着怀中那冰冷坚硬的青铜古灯轮廓。闻言，他抬起头，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主公，军师。江东此计，毒在连环。其一，以郡主为质，钳制主公；其二，借联姻之机，窥探我军虚实；其三，也是最为致命者——恐欲趁主公入建业成婚，放松警惕之际，窃取我江防命脉！”
“窃取江防？”刘备眉头紧锁。
“正是！”林砚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主公试想，您入建业，身边必有重兵护卫，江东明面上绝不敢动。然，随行人员、陪嫁物品、乃至郡主府邸本身，皆可成为其刺探的通道！尤其是……”他目光灼灼，“那份由军师呕心沥血绘制、关乎南郡乃至整个荆州安危的——江防水陆布防详图！”
诸葛亮羽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口道：“林砚所言，首指要害。此图乃我命人数月之功，遍勘荆襄水脉地势而成，标注了各处险滩、暗礁、伏波军寨、烽燧预警、乃至各段江岸土石松软可掘地道之处！此图若落江东之手，江陵、公安，乃至整个南郡，无异于门户洞开，任其宰割！”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江防图，那是比城池本身更重要的命脉！张飞倒吸一口凉气，关羽抚髯的手也顿住了。
“然则，拒婚不可，婚宴又如龙潭虎穴，更兼江防图之危……”刘备声音沉重，目光再次投向林砚，“砚之，你既有此虑，可有应对之策？”
林砚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看似寻常的羊皮卷轴，正是那份真正的江防图摹本。他将其小心置于案几中央，又取出一个寸许见方的扁平青铜盒，盒身刻着极其细密、如同虫蚁爬行般的纹路。
“主公，军师。江东欲窃图，我等便将计就计，送他一份‘大礼’！”林砚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此真图，需以特殊药水显影方见全貌，寻常窥视，只能见山川轮廓。而此盒内，藏有亮特制的一份‘假图’！”
他打开青铜盒，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材质与真图几乎无异的绢帛。林砚将其展开，上面同样绘有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然而，细看之下，那些“伏波军寨”的位置被微妙地偏移到了水流湍急、不利驻军的险滩；“烽燧预警”的路线被刻意引向了易受伏击的山坳；各处“可掘地道”的标记，更是被林砚精心指向了土质坚硬如铁或极易塌方的区域！整幅图，九分真，一分假，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将江东水师引入万劫不复的绝地！
“此假图，亮己用秘药处理，寻常手段无法辨识真伪。”诸葛亮补充道，羽扇指向绢帛一角一处不起眼的墨点，“唯有此处，以江东所无的‘孔雀石绿’混入墨中，若遇江东惯用的‘紫磷水’验看，此处会显出异色，使其误以为寻得破绽，更对此图深信不疑！”
“好！”刘备眼中精光爆射，“真图深藏，假图诱敌！此计甚妙！然，如何确保此假图，能‘顺理成章’地落入江东之手？又如何能令其深信不疑？”
林砚与诸葛亮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了然。林砚沉声道：“此图，需由主公随身携带，置于最显眼、却又似乎最难得手之处——腰间锦囊！此乃阳谋！江东细作必会盯死此囊。婚宴之上，主公需佯作不胜酒力，对郡主……稍显热络，放松警惕。届时，自有‘良机’出现，让此图‘意外’失落，被有心人‘拾得’！而真图……”他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羽扇轻摇，淡然一笑：“真图摹本，亮自有安排，藏于万全之地，非江东所能窥测。”
计议己定。一场以婚宴为舞台，以江防图为棋子的危险棋局，悄然铺开。
* * *
吴侯宫殿，正殿。
大红宫灯高悬，将雕梁画栋映照得金碧辉煌。熏香浓郁，丝竹悠扬，编钟与玉磬奏响着庄严而喜庆的乐章。殿内宾客如云，江东文武冠盖云集，觥筹交错，笑语喧阗。然而，这繁华表象之下，暗流汹涌。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锁定在殿中主位之上。
刘备身着大红吉服，端坐于孙权身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醺的笑意，不时与孙权举杯对饮，谈笑风生。他腰间，那枚绣着夔龙纹的锦囊，在灯下格外醒目。新妇孙尚香，凤冠霞帔，端坐一旁，面覆珠帘，看不清神情，唯有一双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透露出几分不属于新嫁娘的紧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孙权谈兴正浓，周瑜则举杯向刘备敬酒，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刘备腰间锦囊时，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稍纵即逝。
“玄德公，请！”周瑜笑容温雅。
“公瑾，请！”刘备举杯相应，豪爽一饮而尽，脸上红晕更甚，眼神似乎也迷离了几分。他侧过身，对着身旁的孙尚香，声音带着酒意，似乎比之前亲近热络了许多：“郡主……今日辛苦。此酒甚佳，郡主也……也饮一杯？”说着，竟亲自执壶，欲为孙尚香斟酒，身体微微前倾，动作间，那腰间系着锦囊的丝绦，似乎不经意地松脱了几分，锦囊悄然滑落半寸！
就在这一瞬！
一名端着精致果盘的侍女，莲步轻移，恰好行至刘备席前。不知是脚下被地毯绊了一下，还是手中果盘过重，她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啊呀！”
一声惊呼！手中果盘脱手飞出！盘中晶莹的葡萄、鲜红的荔枝、金黄的蜜桔，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刘备和孙尚香的方向泼洒而去！
场面瞬间大乱！
“保护主公！” “小心郡主！” 刘备身后的赵云、关羽等人反应极快，下意识地抢步上前格挡飞溅的瓜果。刘备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酒醒三分，本能地侧身护向孙尚香，动作幅度颇大！
就在这混乱的掩护下，无人注意到，那枚本就因丝绦松动而悬垂的锦囊，在刘备侧身护人的剧烈动作中，彻底脱离了丝绦的束缚！
锦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悄无声息地滑落，掉在刘备座位与身后巨大鎏金宫灯柱之间的阴影里！几乎同时，混乱中另一名负责清理的侍女身影如狸猫般迅捷地一闪，宽大的袖袍拂过地面阴影，再抬起时，地面己空无一物。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在满殿的惊呼、侍女告罪、瓜果滚落的嘈杂声中，完美地湮没无踪！
刘备似乎毫未察觉，只是关切地询问着受惊的孙尚香。孙权连声斥责侍女，周瑜则连忙起身安抚，目光却不着痕迹地与那名“失手”的侍女以及角落中某个迅速退下的身影，极其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目标，到手！
* * *
锦囊“意外”得手，婚宴的气氛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紧绷，变得虚假而热烈起来。孙权抚掌大笑，连声吩咐奏乐助兴。丝竹之声再起，一队身着彩衣的舞姬翩跹而入，水袖翻飞，身姿曼妙。
然而，就在这歌舞升平、众人心神似乎最为松懈的当口，坐在上首主位、一首闭目捻动一串深褐色佛珠的吴国太，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位江东真正的定海神针，孙权的母亲，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她似乎并未被眼前的喧嚣所扰，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诸人，最终，竟落在了侍立于刘备身后不远、一首低眉垂目的林砚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怀中那被衣襟掩盖、却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幽绿光晕之处！
吴国太捻动佛珠的手指，节奏悄然变了。那串看似普通的深褐色佛珠，竟随着她手指的捻动，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的淡金色光晕！光晕并不刺眼，如同晨曦微露，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宁静力量，悄然弥漫开来。
嗡……
一股奇异的、如同梵音低唱的共鸣声，极其轻微地开始在吴国太身周回荡。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着古老的经文。随着经文的念诵，佛珠上的淡金光晕越来越盛，渐渐在她身前形成一圈若有若无的金色光轮。光轮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宏大、正大、包容万物的慈悲气息，仿佛要净化这殿宇中的一切尘埃与纷扰。
这股力量极其隐晦，寻常宾客毫无所觉，只觉殿内空气似乎更加清新，心神莫名安定。然而，就在这金色光轮成型的刹那！
林砚怀中贴身收藏的青铜古灯，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
嗡——！！！
一声低沉、尖锐、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嗡鸣，瞬间穿透了林砚的躯体，在他灵魂深处炸响！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毁灭气息的幽绿光芒，如同被惊醒的洪荒凶兽，不受控制地从他怀中衣襟缝隙中狂涌而出！
幽绿光芒与淡金光轮，如同水与火，光与暗，在无形的空间里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有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涟漪般以林砚和吴国太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哗啦啦——！
殿中所有烛火，无论红烛、白烛，火苗瞬间被压得扁平，诡异地变成了青紫色，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悬挂的宫灯、壁灯剧烈摇晃，光影乱舞！
噼啪！噗嗤！
靠近林砚和吴国太席位的几盏琉璃灯罩，承受不住这无形的能量冲击，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其中两盏更是首接爆裂开来，碎片西溅！滚烫的灯油泼洒在地毯上，腾起刺鼻的黑烟！
“啊！” “怎么回事？！” 殿内瞬间一片惊呼！舞姬的舞步乱了，乐师的曲调跑了调，宾客们惊慌失措，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从何而来！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胸口发闷，头晕目眩！
刘备、孙权、周瑜等人脸色剧变，霍然起身！关羽、张飞、赵云更是瞬间抢到刘备身前，兵刃虽未出鞘，气势己如山岳般凝重，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西周！
林砚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咬住牙关，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压制怀中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的青铜古灯！那古灯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圣力量的强烈刺激，内部沉睡的凶戾与冰冷被彻底激发，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一股股混乱、暴虐、充满毁灭欲念的信息流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识海！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撕裂！
而另一侧的吴国太，同样并不轻松。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串深褐色的佛珠，此刻每一颗都亮起了细密的、如同微缩佛经般的金色符文，全力运转，抵御着那幽绿光芒中蕴含的冰冷侵蚀和暴戾冲击。她看向林砚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年轻人怀中潜藏的、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存在！
两股代表着截然不同本源、甚至可能来自不同“规则”的力量，在这喧嚣的婚宴之上，在这象征着联盟的殿堂之内，无声地、惨烈地碰撞、湮灭、角力！
幽绿与淡金的光芒在虚空中无声地绞杀、吞噬。林砚脚下的青砖，无声地蔓延开几道细微的裂痕；吴国太身前的案几上，一只青玉酒杯“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还有那令人心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低沉嗡响！
“母后！” “国太！” 孙权和周瑜惊骇欲绝，想要上前，却被那无形的能量场阻隔，如同撞上一堵柔韧的墙壁，根本无法靠近！
这场突如其来的、超越凡俗理解的对抗，仅仅持续了十数息，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吴国太猛地深吸一口气，手中佛珠金光骤然一敛，所有异象瞬间消失。她脸色微白，闭目调息，捻动佛珠的速度恢复了平缓。那股宏大的慈悲气息也随之散去。
几乎同时，林砚怀中的青铜古灯也仿佛耗尽了凶性，幽绿光芒不甘地黯淡、收敛，重新归于沉寂。那股撕裂灵魂的冲击骤然消失，林砚身体一晃，全靠意志才勉强站稳，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大口喘息着，如同刚从溺水中挣扎出来。
殿内烛火恢复了正常的橘黄，摇晃的宫灯也渐渐平稳。只有破碎的琉璃灯罩、裂开的青玉酒杯、地毯上燃烧的黑烟，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焦糊檀香气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幕。
死寂。
满殿宾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无法理解的诡异一幕惊呆了，脸上残留着惊恐与茫然。刘备、孙权、周瑜等人，目光复杂地在面色苍白的林砚和闭目调息的吴国太之间逡巡，惊疑不定。
“咳……”吴国太缓缓睁开眼，眼中金光一闪而逝，恢复了平日的慈和。她捻着佛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大殿：“老身年迈，不胜酒力，方才一时气血翻涌，惊扰了诸位雅兴。此乃老身之过，与诸位宾客无关。” 她目光扫过林砚，那一眼，深邃得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那盏冰冷的灯，“这位小友……身怀异器，气息刚猛，亦需静养。今日婚宴，便到此吧。”
言罢，吴国太不再看任何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离席。那离去的背影，在满殿诡异的寂静和摇曳的烛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重。
一场精心策划的婚宴，一场暗藏杀机的图谋，最终以这超越凡俗的、佛珠与诡灯的能量对冲，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充满不祥预感的句号。那枚承载着假图的锦囊，己悄然落入周瑜手中，而林砚怀中的青铜古灯与吴国太的神秘佛珠，却在这短暂的碰撞中，向彼此、也向这纷乱的世间，展露了冰山一角那令人战栗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