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吴侯府,“静观斋”内,死寂如墓。浓烈的药味与沉水香残烬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鲁肃枯槁的身躯上。方才的剧咳与喷血,仿佛耗尽了他生命烛火最后的油脂。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在幽暗的帐顶摇曳,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败风箱的嘶鸣。
矮几上,那方深青色的、绣着朱方秘库印记的帛书,依旧静静地躺在漆盘边缘,仿佛只是被主人无意滑落。那个“侍女”——孙尚香,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及帛书冰滑表面的触感,以及鲁肃咳血那粘稠暗红的视觉冲击。她强压下狂跳的心脏,迅速将沾血的丝帕用秘药处理干净,又小心地、不着痕迹地将那露出帛书一角的枕头扶正,确保一切恢复原状,如同从未有人动过。她的动作精准而冰冷,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朱方秘库!星髓寒铁!汞池锁星!鲁肃…他竟敢以血为引,以图传讯!
“咳咳…子…子明…” 鲁肃枯柴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挤出模糊的、破碎的音节。他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顶,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与不甘。
孙尚香立刻收敛心神,换上侍女应有的惶恐与关切,俯身凑近:“鲁大人?您说什么?可是要唤医官?” 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就在此时,斋外由远及近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之音!一股凌厉霸道、如同实质的威压瞬间穿透厚重的门扉,充斥了整个内室!
“砰!”
静观斋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孙权高大的身影如同裹挟着风暴,一步踏入!他一身玄色常服,外罩金线绣蛟的锦袍,腰悬古锭刀,碧眼如电,鹰视狼顾!那股久居上位的霸道气势混合着此刻毫不掩饰的阴鸷与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室内残存的暖意彻底碾碎!他身后,数名披甲执锐、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虎卫亲兵无声散开,封锁了所有出口,冰冷的视线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榻前的孙尚香身上。
孙尚香心头剧震!兄长来得太快了!她立刻躬身垂首,做出最恭顺的姿态,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所慑。
孙权看也没看她,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钉在榻上气若游丝的鲁肃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鲁肃枕边那方深青色帛书露出的一角上!他看到了那抹深青,看到了那熟悉的、褪色的朱砂印痕!
“鲁子敬!” 孙权的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冰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孤待你如股肱,倚你为柱石!你便是如此回报孤的信任?!” 他一步步逼近软榻,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人心之上,“朱方秘库…星髓…此等国之重器,绝密之辛…你竟敢…竟敢私藏图录于枕畔?!你是病糊涂了,还是…存了异心?!”
最后“异心”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死寂的空气!
鲁肃的身体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中,那点微弱的光亮如同被狂风吹袭,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锦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漏风般的声音,似乎想辩解,想嘶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蜡黄的脸上因极度的激动和愤怒泛起病态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跳!
“兄长息怒!” 孙尚香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鲁大人病势沉重,神志昏聩,绝非有意!此帛书…此帛书许是旧物,无意滑落…尚香方才正欲为大人擦拭血污,惊见大人枕边有异物,尚未及细看,兄长便至…” 她语速极快,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无辜,巧妙地撇清自己,并将“发现”的时机定在孙权闯入之前。
“无意滑落?” 孙权猛地转头,碧眼中寒光如刀,狠狠剜向跪伏在地的孙尚香,“尚香!孤让你侍奉子敬榻前,是念你心细!不是让你替外人遮掩!” 他目光扫过矮几上那方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丝帕,又扫过鲁肃枕边那方深青帛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血…帛书…好一个‘无意滑落’!鲁子敬!你咳的,到底是血…还是…通敌的密信?!”
“噗——!”
孙权这句诛心之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鲁肃早己油尽灯枯的残躯!他猛地瞪大双眼,眼中血丝瞬间密布,喉咙里爆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咆哮!一口更加粘稠、颜色近乎紫黑、散发着浓烈腥腐气息的污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这一次,鲜血不再是星星点点,而是大股大股地喷溅在锦被、床榻、甚至孙权的袍角之上!
“呃…呃…” 鲁肃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床沿,指甲崩裂,鲜血淋漓!他浑浊的眼中,那点光亮在极致的痛苦、愤怒与不甘中疯狂燃烧,死死地盯着孙权,又仿佛穿透了他,投向北方那浩渺的长江,投向襄阳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刘”字大旗!嘴唇无声地剧烈开合,似乎想吼出什么惊天的秘密,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医官!!” 孙权厉声咆哮,眼中却无半分焦急,只有冰冷的审视!门外的医官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扑到榻前。
“快!施针!灌参汤!” 孙权厉喝,目光却如同毒蛇,紧紧盯着鲁肃开合的嘴唇,试图从那无声的蠕动中,榨取出最后一点可能泄露的机密!他不在乎鲁肃的死活,他只在乎那秘密是否被传递出去!
然而,鲁肃眼中的光亮,在那紫黑污血的喷涌和无声的嘶吼中,如同风中残烛,终于…熄灭了。他大张着嘴,保持着那个无声控诉的姿态,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下去。只有那双依旧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空洞地瞪着绣着云鹤的帐顶,仿佛在凝视着苍穹之上,某个不可知的、冰冷的命运。
一代江东柱石,孙刘联盟最后的粘合剂,在猜忌、愤懑与守护秘密的绝望挣扎中,含恨而终。斋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医官绝望的哀叹和侍女压抑的啜泣。
孙权缓缓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悲痛,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袍角沾染的紫黑血污,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厚葬鲁子敬。追谥…‘文肃侯’。” 他转向跪在地上的孙尚香,碧眼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尚香,你…很好。” 他弯腰,亲手将鲁肃枕边那方深青色的朱方秘库帛书拿起,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将此处…清理干净。” 孙权丢下冰冷的命令,转身大步离去,虎卫紧随其后,甲叶铿锵,如同送葬的鼓点。经过孙尚香身边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个细若蚊蚋、却冰冷刺骨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管好你的眼睛和手。再有下次…勿谓兄之不念骨肉之情。”
孙尚香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身体微微颤抖。兄长的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她的脖颈。首到孙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斋外,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与决绝。她看了一眼榻上死不瞑目的鲁肃,又望向孙权离去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她知道,那把悬在江东头顶的利剑,那名为“星髓”的天外凶物,将再无任何制约!鲁肃用生命传递的秘密…必须送出去!越快越好!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借着收拾矮几上药碗的空隙,指尖如同最灵巧的蝶,飞快地探入怀中,将一个用特殊油纸紧裹、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硬物(微型密信筒),悄然塞进了那个盛放冷药残渣的粗陶碗底部。药渣的掩护,天衣无缝。
荆州,襄阳,州牧府密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墙壁上的巨大江图被临时覆盖上了一张匆忙绘制的吴郡简图,朱方禁地的位置被醒目的朱砂圈出。案上,那瓶来自鲁肃的暗红血污琉璃瓶,与绘有朱方秘库地形图的深青帛书并排放置,如同无声的控诉与警告。
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林砚围在案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琉璃瓶和帛图。诸葛亮正用一支极细的银针,蘸取了一丁点琉璃瓶中的暗红血污,小心翼翼地滴在一片刚从江边采集来的新鲜赤焰藓样本上。
“若此血真含星髓侵蚀之力,当能刺激赤藓异变…” 诸葛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银针上的暗红血珠,缓缓滴落在肥厚的暗红色叶片中央。
起初,并无异样。暗红的血珠如同露水,浸润在滑腻的凝胶表层。
突然!
“滋…滋滋…”
极其细微的、仿佛冰晶凝结的声音响起!被血珠浸润的那一小片区域,赤焰藓的凝胶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疯狂地沸腾、增厚!颜色由暗红急剧转为一种妖异的、近乎燃烧的赤金色!整个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边缘的锯齿变得更加狰狞锐利!
“异变!果真异变!” 张飞失声低呼!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赤金色的异变区域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急速向周围扩散!血雾中的某种力量,如同最狂暴的催化剂,疯狂地催发着赤焰藓的生命力!旁边的叶片也受到影响,开始剧烈地颤抖、膨胀!整株赤焰藓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团蠕动的、散发着不祥赤金光芒的活物!
“不好!” 林砚瞳孔骤缩!他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赤焰藓的疯狂异变,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寒意**,正从样本中心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就在此时!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无法听闻、却仿佛首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诡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的源头,并非眼前的赤焰藓样本,而是…遥远的东南方向!
荆州密室内,所有人瞬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几乎在同一刹那!
“报——!!!” 密室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影卫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形!
“主公!军师!急报!建业方向…建业方向…**天生异象**!!”
所有人猛地冲出密室,不顾风雪,冲上州牧府最高的瞭望台!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但所有人都僵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只见东南天际,建业城方向!一道无法形容其形态、无法描述其颜色的…**幽蓝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矛,撕裂了沉沉的铅灰色云层,首贯苍穹!那光芒并非炽热,而是散发着一种绝对零度般的、吞噬一切光与热的极寒与死寂!光柱核心深邃幽暗,边缘却缠绕着无数惨白、扭曲、如同冤魂厉魄般的能量电弧,无声地咆哮、舞动!
整个东南方向的天空,都被这幽蓝的、冰冷的光柱映照得一片妖异!千里之外的襄阳城头,众人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寒意!仿佛那光柱所在,便是九幽地狱的入口!
“星…星髓…” 诸葛亮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倒映着那毁灭性的幽蓝光芒,“汞池…破了!星髓…失控了!!”
“轰隆——!!!”
仿佛为了印证诸葛亮的话语,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轰鸣,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隐隐传来!那通天彻地的幽蓝光柱,猛地膨胀、扭曲了一下!无数惨白的能量电弧如同失控的狂龙,向西面八方疯狂迸射!所过之处,天空的云层仿佛被瞬间冻结、撕裂!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鲁肃…鲁子敬…” 刘备望着那毁灭性的光柱,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苍凉,“这便是你…以命相搏…欲言之惊天语吗…”
风雪更急,裹挟着来自东南方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襄阳城头,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来自天外的、失控的毁灭之力,深深震慑。那幽蓝的光柱,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绝非仅仅是江面上的战争,而是一场…可能席卷整个江东乃至天地的浩劫!
“报——!” 又一声凄厉的嘶喊打破死寂!浑身被冰雪覆盖、几乎冻僵的传令兵冲上城头,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惶:“主公!军师!江…江面!吴军水寨…水寨方向…**冰封千里**!!”